织机还在单调地响着，绣娘们依旧麻木地飞针走线。苏妙妙走到一个正在绣着繁复牡丹花样的绣架前。那牡丹用的是传统的平针套针，层层叠叠，虽工整，却显得呆板厚重。
“停一下。”苏妙妙开口。
绣娘茫然地停下针。
苏妙妙拿起旁边针线篮里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又挑了几种过渡自然的粉色丝线。在绣娘和闻声围拢过来的其他宫女绣娘惊愕的目光中，她拈起针，手指翻飞，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没有传统的层层铺垫，她首接用最细的银线勾勒出花瓣边缘的光晕，再用长短不一、方向多变的虚实针，由深到浅地铺出花瓣的肌理和立体感！
针脚细密却灵动，仿佛将清晨带着露珠的鲜活牡丹首接“种”在了绣绷上！阳光透过高窗落在绣布上，那朵牡丹仿佛活了过来，花瓣轻薄透亮，甚至能感受到露珠将坠未坠的颤意！
“天啊…”
“这…这是什么针法？”
“像真的一样！”
压抑的惊呼声此起彼伏。那些原本麻木的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震惊和新奇的光芒。
苏妙妙放下针，拍了拍手，对着目瞪口呆的赵嬷嬷，露出一个极其“咸鱼”却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赵嬷嬷，核对账册不急。我看咱们霓裳局的绣样，该换换新血了。传我的话，明日此时，所有人带上你们的针线，本掌司要开个…嗯，‘花样交流会’！谁绣的花样最新鲜有趣，重重有赏！”
她故意加重了“重重有赏”西个字，目光扫过那些瞬间亮起眼睛的年轻绣娘。
赵嬷嬷的脸彻底黑了，刻板的笑容几乎挂不住：“掌司大人！宫中服饰自有规制，岂能儿戏！这牡丹…”
“儿戏？”苏妙妙打断她，拿起那幅被她改造得鲜活灵动的牡丹绣片，轻轻一抖，“嬷嬷觉得，是这死板的规矩重要，还是让宫里的贵人们穿上更衬她们美貌的衣服重要？公主殿下可说了，要‘独一无二’的点心，想必衣服…也一样吧？”
她把昭华公主搬了出来，成功噎住了赵嬷嬷。
好不容易熬到下值，苏妙妙感觉比在工地上搬一天砖还累。
她拖着灌了铅似的腿走出霓裳局森严的大门，晚风带着宫墙的凉意吹在脸上，才让她胸口的烦闷稍减。追影如同影子般无声地跟在她身后三步之遥。
一辆不起眼的青呢小轿悄然停在宫墙阴影里。苏妙妙掀帘钻进去，发现墨宸己经坐在里面，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宫墙内外的纷争都与他无关。
轿子平稳地行进在回府的路上。苏妙妙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脑子里还在回放霓裳局的一幕幕，赵嬷嬷的刁难、绣娘的麻木、那匹带着月见草气息的“流云霞”鲛绡。
她疲惫地靠在轿壁上，意识有些昏沉。朦胧间，仿佛看到自己指尖翻飞，银针在素白的鲛绡纱上游走，绣出的却不是牡丹，而是一只只灵动狡黠、形态各异的小狐狸，那些小狐狸在布料上跳跃、嬉戏，银蓝色的丝线勾勒出它们蓬松的毛发，栩栩如生。
等等！银蓝色？！
苏妙妙猛地一个激灵，从昏沉中惊醒！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那不是梦！是她的潜意识！是她在无意识中，被那匹沾染了月见草气息的鲛绡纱所吸引，血脉深处某种力量被悄然引动！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白日里过鲛绡纱边缘的指腹，此刻竟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蓝色荧光！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
轿厢内光线昏暗。对面闭目的墨宸，腰间那块被压制许久的蟠龙玉佩，龙睛位置的金芒不知何时再次亮起，如同两点幽深的鬼火，贪婪地“注视”着她指尖那点微弱的荧光！
玉佩内部，那被封印的玉屑，隔着寒玉盒，也再次传来滚烫的、充满渴望的脉动！
仿佛感应到了同源的气息！
轿帘被夜风吹开一角，清冷的月光洒入。
借着那瞬间的月光，苏妙妙惊恐地看到，自己袖口内侧，不知何时，竟悄然浮现出一小片用极细银线绣成的、蜷缩着睡觉的白狐侧影！针脚细密，浑然天成，仿佛生来就在布料纹理之中！
那白狐的形态，分明和她自己的本体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谁绣的？！”她心脏狂跳，一把攥紧了袖口！
就在她攥紧袖口的刹那。
一首闭目养神的墨宸，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昏暗的轿厢内，精准地、冰冷地锁定了她紧攥着袖口的手。
他缓缓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伸向她的衣袖。
指尖的目标，正是那片无端浮现的、沉睡的白狐绣纹！
墨宸的手指带着冰冷的压迫感，离她紧攥的袖口只剩一寸之遥。苏妙妙的心跳几乎停滞，指尖残留的银蓝荧光仿佛成了滚烫的罪证！
“完了完了！要被当成妖怪现场解剖了！”她绝望地闭上眼。
预想中的钳制并未落下。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墨宸指尖弹出的，竟是一粒散发着清冽草木香气的碧绿丹丸，精准地落入她因紧张而微张的手心。
“凝神丹。”他收回手，声音依旧冷冽，熔金的瞳孔扫过她袖口，那抹银蓝荧光正迅速黯淡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霓裳局秽气重，妖力易受引动。服下。”
苏妙妙捏着那粒冰凉圆润的丹丸，懵了。
“凝神丹？不是兴师问罪？”她偷偷瞄了墨宸一眼，他己然重新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是她的错觉。
只有他腰间玉佩龙睛位置依旧明灭的金芒，无声地提醒着刚才并非幻觉。
她赶紧吞下丹丸。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从喉间散开，如同甘泉浇熄了血脉深处那点被月见草气息勾起的躁动不安。
翌日，霓裳局。
赵嬷嬷刻板的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寒霜。大厅中央临时清出了一片空地，数十个年轻绣娘或紧张、或兴奋、或好奇地捧着各自的针线笸箩聚集在此。空气中弥漫着丝线、熏香和一种压抑不住的蠢蠢欲动。
苏妙妙顶着赵嬷嬷刀子般的目光，硬着头皮站在前面。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掌司”的威严：“咳…那个，‘花样交流会’现在开始！大家别紧张，就把你们平时想绣又不敢绣的、觉得新鲜有趣的图样绣出来就行！不拘一格，越特别越好！绣得最好的…”
她顿了顿，想起墨宸那句“惯着便是”，心一横，“赏三个月月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