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庐暖阁,烛火摇曳,晚秋夜晚的静谧被无声的张力撕裂。
苏落念殷切期盼的目光还停留在窗边首辅那压抑沉默的背影上。
她感受到他的抗拒,却并未完全理解那抗拒之下深沉的占有与恐惧。
她天真地以为,症结只在“安危”二字。
苏落念最终鼓起勇气,再次拿起纸笔,眼中闪烁着自以为找到了“完美解决方案”的光芒。
她快速写着,字迹带着一丝急切的邀功和期盼:
“大人不必忧心妾身安危!”
“妾身己有万全之策!”
“前几日,词哥哥来信,言及京中军务不忙,欲南下寻妾身游玩叙旧。”
“词哥哥乃当朝将军,武艺超群,行军布阵亦是精通。若有他一路随行保护,定能护妾身周全!”
“妾身便想着,不如邀词哥哥同去采玉!既能让他见识云南青海奇景,又能一路护持,岂非两全其美?”
“如此,大人便可安心了!”
写完,她甚至没等墨迹完全干透,便迫不及待地将纸笺递向窗边那个高大僵硬的背影。
她眼中充满了期待,仿佛看到了他转身时如释重负的微笑和爽快的应允。
她幻想着西人——自己,宋词宴,映微,赵老板同行,一路有兄长庇护,有美玉可寻,该是何等快活自在!
抬起眼帘,那双清冷的眸子在烛光下闪烁着真挚而急切的光芒。
她甚至微微向前倾身,苍白的脸颊因这份自认“周全”的想法而泛起一丝浅淡的红晕,如同寒霜中竭力绽放的一朵微小花蕊。
她期盼地望着他,等待他眉宇舒展,道一声“此计甚好”。
云景澄的目光从那纸笺上缓缓抬起。
暖阁内的时间仿佛被窗外的寒风骤然冻住!炭火的噼啪声和风声被无限放大,衬得室内死寂得可怕。
他握紧手指,关节处因极度用力而泛起骇人的青白。
缓缓抬起眼睫,目光如同两道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精准地无声地刺向苏落念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眸。
暖阁内的空气,在苏落念落笔写到“词哥哥”三个字时,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时间如同凝固的寒冰。
云景澄背对着她的身影,那紧绷的肩膀线条,骤然僵硬成一块磐石!他甚至没有转过身来接过那张纸笺。
烛火的光晕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投下深重的阴影,将他一半的面容笼罩在晦暗之中。
只能看到他那紧抿成一条冰冷首线的薄唇,以及下颌角因极度用力而绷紧的如同刀削般的凌厉线条。
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寒潮,以他为中心猛烈扩散开来!暖阁内温暖的烛光仿佛都变得森冷刺骨。
苏落念脸上的浅淡红晕瞬间褪尽,化为不正常的苍白。
她递着纸笺的手指僵在半空,微微颤抖。
她终于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几乎要将她灵魂冻结的恐怖气息!那是一种被触及了绝对逆鳞的濒临失控的怒兽气息!
“宋词宴?”
三个字,如同三块沉重的冰坨,从云景澄紧咬的齿缝里,一字一顿,
极其缓慢地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砸了出来。
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地狱寒风的呜咽。
他忽然伸出手,却不是去碰那纸笺。
他猛地抓起桌角碟子里一枚坚硬的核桃——本是秋日消闲之物——五指骤然发力!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坚硬的核桃壳在他掌中瞬间被捏得粉碎!细小的碎屑和果肉从他指缝间迸溅出来,洒落在公文和那张写满“妙计”的纸笺上!
苏落念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和巨响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猛地后缩撞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无声的惊喘!
瞳孔因极度惊恐而急剧收缩!
映微惊恐地冲进来,看到这一幕,瞬间僵在门口,大气不敢出。
云景澄却看也不看掌心的狼藉。
他缓缓张开手,任由核桃的残骸簌簌落下。
猩红的血丝终于爬上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燃烧起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刻骨的嫉妒与被背叛般的狂怒!
他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带着泰山压顶般的毁灭气势,逼视着瑟缩在椅中面无人色的苏落念!烛光将他扭曲的盛怒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
“邀他同行?贴身保护?览山河奇景?兄妹同游?!”
他一字一句,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狭窄的暖阁内,震得烛火疯狂摇曳,
“苏落念!你好大的胆子!!”
“让宋词宴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十日十夜!孤男寡女!风花雪月?!”
他几乎是狞笑着,带着刻骨的讥讽和恶毒的揣测,
“你想做什么?!嗯?!”
“在我云景澄的眼皮子底下,谋划着跟你那情深义厚的‘好哥哥’远走高飞?!双宿双栖?!”
滔天的妒火彻底吞噬了理智,最不堪的猜想如同毒液喷射,
“怎么?是嫌我这梨庐困住了你?还是嫌我这‘无能’的夫君给不了你孩子,要去寻你那将军哥哥的‘良种’?!”
“‘两全其美’?呵……好一个‘两全其美’!”
他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暴戾与绝望,
“我告诉你——”
“只要我云景澄还有一口气在!你休想踏出梨庐半步!更休想再见那宋词宴一面!”
“雕玉阁?即刻封门!所有的石头图纸……统统给我扔出去!”
他猛地抄起案上苏落念用来画图的细狼毫,狠狠一折两段!
又抓起她视若珍宝的几块青海玉料样本和图纸,连同那张写着“妙计”的纸,狠狠掼在地上!
玉料碎裂,图纸纷飞,如同她此刻被撕碎的梦想!
“砰——哗啦——!”
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负伤的凶兽,眼中是毁灭一切的疯狂赤红。
最后,他用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深渊般的眸子,死死钉住苏落念那张惨白失神的脸,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铁锤敲下最终判决:
“从今日起,你只需记住——你是我的!生,在梨庐!死,亦在梨庐!”
话音落下,他再不留恋,带着一身足以冰封千里的骇人戾气,猛地拂袖转身!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丧钟,伴随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呼啸的秋风中。
暖阁内,烛火凄惶地跳动,光影明灭。
破碎的核桃残骸、迸溅的果肉碎屑、断裂的笔杆散落、撕裂的图纸滚落、碎裂的玉料被踩踏、污损的“妙计”纸笺……
空气中弥漫着核桃的油脂气息墨汁的冷香和浓烈的毁灭味道。
苏落念瘫坐在椅中,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
披风滑落肩头,单薄的身躯在深秋的寒意中微微颤抖。
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惨白,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曾因梦想而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空洞和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惊惧。
委屈恐惧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一阵更猛烈的秋风呼啸着撞开未关严的窗棂,卷着几片枯黄的梨叶,打着旋儿扫过冰冷的地面,落在那堆被践踏的图纸碎屑上。
烛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最终归于一种绝望的平静。
梨庐的晚秋深夜,在呼啸的风声和枯叶的哀鸣中,坠入了无边的死寂与寒狱。
一个天真的提议,引燃了云景澄心底最暴戾的占有欲与嫉妒之火,
将所有的温情自由与梦想,连同那间承载希望的“雕玉阁”,一同焚毁殆尽,只余下冰冷的禁锢与无望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