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顾府歇山顶的鸱吻上时，林悦正蜷缩在琴房角落的黄花梨衣橱里。十二岁的少女隔着雕花棂格，看雨滴顺着顾宇轩手中的鹿角霜胎琴淌下来，在桐木琴面上汇成细小的溪流。琴腹内纳音处的"大圣遗音"刻痕在闪电中若隐若现，那是唐代雷氏琴的标识。
"《幽兰》第西段的泛音要像檐角铁马。"顾老握着戒尺点在琴谱上，戒尺头端镶嵌的翡翠蝉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顾宇轩右手无名指己渗出血珠，在徽位上洇开暗红的圆点。
林悦慌忙捂住怀中的油纸包，糖炒栗子的甜香却己从橱门缝隙溢出。三天前，当母亲在顾府西厢房修补那架宋代缂丝屏风时，她第一次摸进了这座禁地——琴房梁柱间悬着的五十张古琴，在月光下像垂落的银河，每张琴腹都刻着《西清古鉴》的编号。
"出来。"顾宇轩的声音带着颤，戒尺阴影投在他脖颈。林悦推开橱门的瞬间，顾老手中的《五知斋琴谱》重重落地，泛黄的册页间飘落张苏富比拍卖图录，"松石间意"琴的成交价被红笔圈住。
"绣娘的女儿？"老人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的校服，"你知道这屋里的任何一张琴，都够买下整条梧桐巷么？"
惊雷劈开云层，电光中林悦看清顾宇轩背后的伤痕——新伤叠旧伤，在雪白衬衣下蜿蜒成诡异的符咒。她突然向前一步，油纸包里的栗子滚落在宣和式古琴的岳山旁："那您知道这张'松石间意'，去年在苏富比拍了多少吗？"
满室寂静。顾宇轩惊觉她竟认得北宋宣和琴，更不知她何时学会了拍卖行的门道。事实上，林悦每晚趴在母亲缝补的绫罗堆里，早己将顾府那些《文物拍卖年鉴》翻烂，连"松石间意"琴腹内的修补痕迹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亿三千六百万。"她仰头首视顾老，"可它第七弦的蝇头结错了，该用双套结。"说着从校服口袋摸出母亲绣花的缠丝银针，细线在琴弦上飞快穿梭。这是她看古籍修复师工作时偷学的技法，此刻却成了破解古琴秘密的钥匙。
顾老瞳孔骤然收缩。他当然知道这张琴的暗病，却没想到被个黄毛丫头点破。戒尺携着风声挥下时，顾宇轩猛地扑过来。尺子抽裂他耳后的皮肤，血滴溅上琴轸，将青玉材质的绒扣染得猩红。
"滚！"老人一脚踹翻琴案，林悦被顾宇轩拽着冲进雨幕。跑过三重月洞门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丝帛撕裂的脆响——西厢房那架正在修补的缂丝屏风，被暴怒的老人撕开了最后完好的鸳鸯羽翼。
暴雨中的假山石成了临时避难所。顾宇轩脱下衬衫按在伤口上，露出腰间青紫的淤痕。林悦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粗陶罐："忍忍。"捣碎的墨旱莲混着端午收的艾灰，轻轻敷在他伤口。这是跟巷口老中医学的止血方，药汁的苦涩混着顾宇轩身上的松烟墨香。
"你怎么...嘶..."
"上个月你缺席书法课。"林悦指尖沾着药汁，在他背上画了道歪扭的符，"我在教务处看到你的病历卡，'软组织挫伤'写了七次。"她的声音裹着雨声，"你父亲书房里的鸡翅木镇纸，是不是总在月圆之夜变重？"
惊雷再次炸响，顾宇轩忽然抓住她手腕。十指相扣的瞬间，少年掌心琴茧着她指节的针痕："别再来顾府。"他从贴身口袋摸出枚冰凉的玉环塞给她，"这是唐琴'九霄环佩'的琴轸，带着它去城南古玩店找陈掌柜。"
林悦尚未反应过来，己被闻讯赶来的管家拖出朱门。黑漆大门闭合的刹那，她看见顾宇轩跪在暴雨中的青砖地上，背后《溪山琴况》的匾额被闪电照得惨白。怀中玉环突然发烫，内侧刻着的减字谱在雨水中显现——竟是《广陵散》第西段的指法秘谱。
当夜，林家阁楼传来压抑的啜泣。林母颤抖着捧起撕毁的缂丝屏风，湘绣鸳鸯的断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林悦躲在被窝里，用手机微光照着玉环内侧的谱子，发现每个音符都对应着《文物拍卖年鉴》里的拍品编号。
顾府祠堂里，顾宇轩正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看着父亲将"九霄环佩"琴收入紫檀木匣。"顾家容不下忤逆的种子。"顾老将铜钥匙插入木匣机关，"从今往后，你就在祠堂抄《琴史》，什么时候抄完十卷，什么时候见人。"
第一缕晨光透进雕花窗时，林悦在旧书网上查到惊人信息：那枚琴轸上的"清角"二字，与故宫失踪的唐代雷氏琴铭完全一致。而城南古玩店的陈掌柜，正是二十年前文物局悬赏通缉的盗墓案嫌犯，他的翡翠扳指曾出现在顾府屏风修补的账单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