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朱墙外的长街，早己被汹涌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晨光熹微，却驱不散深秋的寒意，更压不住空气中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焦灼与期盼。三年苦读，九天煎熬，尽系于那薄薄一张黄榜之上。
沈府的马车停在稍远处。沈玉瑶几乎将整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一双杏眼眨也不眨，死死盯着贡院那两扇紧闭的、漆色斑驳的厚重大门。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窗棂，骨节泛白，连指尖都微微颤抖。父亲沈巍端坐车内，闭目养神，捻动佛珠的指尖却泄露了心底的不平静。沈云琛立于车旁，一身半旧的青色儒衫，身姿如修竹临风。他面上沉静如水，唯有在长街尽头传来沉重门轴转动的“吱嘎”闷响时，眼底深处才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锐光。
“开了！放榜了！”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积蓄己久的力量轰然爆发，人潮如决堤的洪水般向前涌去。哭喊、嘶吼、狂笑、叹息……瞬间交织成一片，震得沈玉瑶耳膜嗡嗡作响。
“哥哥！”她急得回头唤道，声音带着哭腔。
沈云琛对她安抚地点点头，目光却如鹰隼般穿透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了被衙役高高张贴在墙上的杏黄榜文。榜文在初升的秋阳下，金粉闪耀，字字千钧。
目光从榜尾向上疾掠，无数陌生的名字飞速划过。心跳在胸腔里擂鼓，沈玉瑶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滞。突然，沈云琛的目光定住了！他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中了！哥哥中了！”沈玉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赫然看见“沈云琛”三个端方峻拔的大字，正正地悬在榜首——解元之位！巨大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她尖叫出声，眼泪夺眶而出，什么闺阁仪态全然抛却，只想扑过去拥抱她的哥哥。
沈巍猛地睁开眼，捻珠的手顿住，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眼中精光暴射，连声道：“好！好！好！”三个“好”字，道尽老怀大慰。
汹涌的人潮里，高文彦几乎是被人推搡着挤到了榜前。他衣衫凌乱，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因紧张而干裂。他不敢抬头，目光带着赴死般的绝望，从榜尾最后一名开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向上艰难搜寻。心一点点沉入冰窟，难道……难道自己真的……就在希望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他的目光猛地钉在榜单偏上的位置——高文彦！
他的名字赫然在列！虽只是吊在榜单末尾，堪堪入榜，但这三个字，此刻在他眼中却比黄金还要耀眼！巨大的冲击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酸涩胀痛。他猛地抬手捂住嘴，堵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中了！他高文彦，不再是那个只会斗鸡走狗的纨绔了！他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那个身影。
隔着喧嚣鼎沸的人海，沈云琛的目光也恰好投来。西目相对，沈云琛微微颔首，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真诚的赞许笑意。高文彦喉头滚动，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是劫后余生般的感激和一种新生的坚定。他看到了沈云琛名字旁那光芒万丈的“解元”二字，心头激荡，却再无半分嫉恨，唯有高山仰止的钦佩。
沈玉瑶提着裙摆，不顾一切地挤开人群，像一只欢快的黄莺扑到沈云琛面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仰着脸，泪水还挂在睫毛上，笑容却灿烂得晃眼：“哥哥！解元！你是解元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哥哥最厉害！”
沈云琛低头看着她，眸中冰雪消融，暖意流淌，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腹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珠，动作轻柔得近乎宠溺：“傻瑶儿，哭什么。”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拂过肌肤，留下细微的麻痒，沈玉瑶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脸颊飞起红霞，却舍不得躲开。
不远处，高文彦将这亲昵的一幕尽收眼底。少女仰慕依赖的眼神，青年温柔专注的回应，阳光似乎只眷顾着他们二人，构成一幅旁人无法介入的和谐画卷。方才金榜题名的狂喜，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迅速冷却下来，只余下满嘴苦涩。他默默垂下眼，悄然退入喧嚣人海的阴影里。那道名为“兄妹”的界限，此刻却清晰得如同天堑鸿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