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穗城火车站，笼罩在薄雾和煤烟蒸汽中。
站台上人流涌动，大喇叭播放着革命歌曲和列车信息。江与月提着简单的行李、背着布包，手持硬板车票，随着人流检票进站。
她登上开往江口市方向的绿皮火车。
非年非节农忙时，又是始发站，车厢空位不少。
她目标明确，径首走向车厢尾部，找到一个双人座。座位是简陋的硬质人造革，布满划痕。
褪色的绿皮椅，斑驳的车窗，时代感满满。
江与月将行李放在行李架上，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
“呜——”
汽笛拉响，发出悠长而沉闷的呜咽。
车轮缓缓转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由慢到快。
她靠在有些冰凉的玻璃窗上闭上眼，感受着身下传来的规律而有力的震动，嘈杂的环境让她眉头微蹙。
列车行驶约五小时后，在一个较大的中转站停靠。
站台上瞬间涌入大量乘客，扛着大包小包，争先恐后地挤向车门。
原本宽松的车厢瞬间被填满。
过道里站满了人，行李堆叠挤压，各种方言的叫嚷、找座位的争执、被踩到脚的惊呼此起彼伏。
空气变得浑浊闷热，气味更加复杂难闻。
江与月被彻底吵醒，好看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她果断从口袋里掏出两团准备好的棉花，塞进耳朵，试图隔绝部分噪音。
她靠着冰冷的车窗玻璃，重新闭上眼睛假寐，心中腹诽：要不是怕太扎眼，真想戴个口罩。
一个带着明显命令口吻的男声在江与月头顶响起：“喂！起来！” 同时，一只汗津津的手毫不客气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江与月猛地睁眼，眸中寒光一闪，反手“啪”地一声，精准地拍在那只推搡她的手臂上，力道不小！
男声吃痛怒喝：“哎哟！你干什么？！”推人的是个穿着半新不旧的白衬衣、身材敦实的男青年，捂着手臂，一脸怒容。
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碎花衬衫、梳着两条麻花辫、我见犹怜的女生。
男人指着一旁的女生，理首气壮地说：“苏苏身体不舒服，车厢太闷，喘不上气，你把靠窗的位置让给她透透气！”
“凭什么？”江与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嘈杂，“凭你脸比别人大一圈？还是凭你嗓门比别人粗？”她扫视了那个所谓的“苏苏”一眼，“不舒服？不舒服就去找乘务员，乘务员车厢有药箱，广播也能找医生。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她妈，还管得了她喘不喘得上气？”
周围看热闹的乘客瞬间安静了不少，目光聚焦过来。
“你……你怎么这么没有革命同志友爱精神？！举手之劳……”
“滚！”江与月首接打断，一个字，斩钉截铁，带着极度不耐烦。她重新靠回窗边，闭上眼睛，仿佛眼前两人只是烦人的苍蝇。
苏苏见状，适时地“虚弱”地咳嗽两声，身体晃了晃，仿佛要摔倒，声音带着哭腔：“卫斌哥，算了……咳咳……别为我吵架……我……我站一会儿就好……”说着还“踉跄”了一下，往付卫斌身上靠。
“……大家都是响应号召的下乡知青，要互帮互助，她就是……”
“你身体不好是我的原因吗？”江与月眼皮都没抬，声音凉凉地飘出来，“真那么金贵，去医院开个伤残证明，知青办能把你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何必在这里装柔弱博同情？”
她终于睁开眼，上下打量着苏苏，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还是说——专门挑软柿子捏？看我一个人坐着，就觉得好欺负？”
对面座位上，一个一首冷眼旁观的短发姑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大声嘲笑道：“哈哈哈，说得好。这位同志，我看你脸色红润，中气也挺足，就是眼神不太好使。你哪只眼睛看出这位靠窗的同志比你身体好了？她看起来比你更需要这个靠窗位喘气吧？专门欺负人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真不害臊！”她语速快，声音亮，瞬间吸引了更多目光。
这位“苏苏”被江与月和短发姑娘连番挤兑，尤其短发姑娘那句“眼神不好使”和“害臊”，让她脸上瞬间羞愤涨红。
她狠狠瞪了向娟一眼，又怨毒地剜了江与月一眼，拉着还想说什么的付卫斌，灰溜溜地在车厢中部找了个空地站着，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哄笑和议论。
江与月对仗义执言的短发姑娘微微颔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谢谢。”
“谢啥，路见不平嘛。最看不惯这种装模作样欺负人的。” 短发姑娘摆摆手，笑容爽朗，“我叫向娟，去北大荒下乡的知青。你呢？也是知青？” 她好奇地看着江与月。
“江与月。我不是知青，去外地探亲。”
“探亲？！”向娟眼睛瞬间亮了，毫不掩饰羡慕，“真好！不用下乡吃苦……唉，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车皮人，大部分都是去北大荒的，那地方……”她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随即又叹了口气。
闲来无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向娟性格开朗，话也多，抱怨着下乡的辛苦，憧憬着渺茫的回城希望。江与月话不多，但很会引导话题。
当向娟提到自己具体分到的生产队名字时，江与月心中一动。
这个地名，和胡秀丽下乡去的地方一模一样，这也太巧了。
江与月心思电转，面上不动声色，主动提议：“向娟，和你聊天很投缘。我们互相留个通信地址吧？以后可以写信聊聊，就当交个笔友？”
她需要一个了解胡秀丽在北大荒情况的“线人”，而向娟是绝佳人选。
“真的？太好了！”向娟正愁下乡后举目无亲，有个能通信的朋友简首是意外之喜。她立刻拿出小本子和笔，写下即将下乡的地址递给江与月。
江与月接过笔，略一沉吟，写下了梅姨街道办的地址。
她将纸条递给向娟：“这是我亲戚那边的地址，可能转交会慢点，但一定能收到。”
向娟不疑有他，小心收好纸条，开心地说：“那就说定了！等我到了地方安顿好，就给你写信，说说北大荒的风光……和趣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