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镇的霜花在窗棂上凝结成冰蝶时，赵墨己踩着碎玉般的薄冰走向镇西。靴筒里的寒铁匕首随着步伐轻晃，刃口冰纹在晨光中折射出幽微蓝光，仿佛封冻着万载玄冰的精魂。他裹紧缀着补丁的粗布袄，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扯出细长的雾丝，忽然想起青石镇那位老铁匠锻打时，火星在淬火油里炸开的声响。
“张记铁匠铺“的幌子在晨风中啪嗒作响，炉内的火苗正舔舐着漆黑的铁砧。赵墨推门而入时，风铃状的铁挂件发出一串钝响，惊得梁上的灰雀扑棱着翅膀，将积尘抖落在冒着热气的铁砧上。锻炉前的黑脸铁匠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火光中起伏，锤头落下时带起的火星，在他手臂的老茧上烫出细密的黑点。
“客官早啊！“铁匠首起腰，用围裙擦着汗，露出被火星燎得焦黄的络腮胡，“今儿个打啥铁器？“他随手将烧红的铁条搁在砧边，铁条上的火星溅在地上，将积雪融出细小的黑洞。
赵墨将叠好的草纸铺在铁砧一角，纸上用毛笔画着十二组螺旋翼片的侧视图，每组叶片边缘都标着角度参数：“打一百发这样的铁翼，精铁材质，误差不能超过一毫米。“他指尖敲了敲纸角的三角标记，那是前世标注精密零件的习惯符号。
铁匠眯起眼凑近，粗粝的手指蹭过纸面：“乖乖，这翼片扭得跟麻花似的，做啥用的？这是做暗器吧？“他突然压低声音，用锤柄捅了捅赵墨腰间的明月刀，“莫不是要去万木森域？我跟你说，上个月有个猎户在迷雾谷撞见了'鬼火藤'，回来时裤裆都湿了！“
赵墨从袖中摸出三锭雪花银推过去，银币在铁砧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打些猎具，三百两够么？铁匠抓起银子掂了掂，立刻咧开嘴露出黄牙：“够！绰绰有余！“他将银子揣进裤兜，“跟你说个真事，三天前有支商队在断刀崖底下失踪了，只找回半块带牙印的辕木——那牙印比我这锤子还大！“
炉火烧得更旺了，赵墨望着跃动的火苗：“断刀崖不是只有些破刀么？还能有妖兽？“
“嗨！“铁匠挥起大锤砸在铁条上，火星溅到赵墨鞋面上，“十年前有个刀修进去找传承，出来时断了条胳膊，说看见石缝里插着把断刀，刀柄上镶着拳头大的夜明珠！“他突然凑近，身上的煤烟味混着汗气扑面而来，“客官要是去山里，记得带点'清灵草'，尤其是雾天，那玩意儿比符纸还管用！“
赵墨心中微动，这““清灵草“不正是婉舒用来浸泡的吗？他点点头：“多谢指点，翼片何时能取？““申时准成！“铁匠将铁条重新伸进炉火，“对了客官，“他从炉灰里摸出枚锈迹斑斑的铁哨，“这玩意儿山里好使，遇到野兽吹一声，能惊走半里地的山狼！“铁哨在晨光中泛着暗红，哨口边缘有明显的咬痕，像是被某种凶兽啃过。
离开铁匠铺时，铅灰色的云层正压向镇子。赵墨将铁哨挂在腰间，绕道南巷时，靴底的铁钉在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巷子深处的墙角蹲着个老乞丐，身上裹着看不出颜色的破棉絮，雪粒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凝结成霜花。
这是赵墨首次在落木镇见到这名乞丐。老乞丐蜷缩成一团，露在外面的手背布满裂口，指节却异常粗大，像是常年握持重物。赵墨摸出两枚铜钱走近时，老乞丐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金芒，快得如同错觉。
“老人家，这天冷...“赵墨的话音未落，指尖触到乞丐手背的瞬间猛地一颤——那股冰寒气息与靴筒里的寒铁匕首如出一辙，带着万年玄冰特有的凛冽。“咳...咳咳...“老乞丐剧烈咳嗽着，他向后缩了缩，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握住碗沿，指缝间露出道十字形疤痕，疤痕深处泛着冰蓝色的微光。
赵墨的目光死死锁住那道疤痕——青石镇老铁匠的右肩，也有着同样形状的旧伤！他刚要开口，老乞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在他掌心快速刻下三个字，指尖的温度低得像块寒冰：“黑风山“。
雪粒子打在赵墨脸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老乞丐指尖的颤抖，那不是冻的，而是极力压抑着某种激动。当他扶起老乞丐时，触到对方背部异常健硕的肌肉轮廓，显然是常年锻造才有的体魄，只是被秘法强行压缩成佝偻形态。
“跟我来。“赵墨的声音低沉，老乞丐顺从地起身，穿过覆雪的巷道，回到客栈，听松院的竹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婉舒听见动静开门，看见大哥扶着个浑身散发酸腐气味的老乞丐，吓得后退半步：“大哥，这是...“这是我之前遇到的一位故人，赵墨随意的说道。
进了暖炉烘暖的堂屋，老乞丐才脱下破烂的外衫，露出右肩狰狞的十字剑疤。婉舒连忙取来清灵草汁，老乞丐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任由草汁化作金粉渗入疤痕，喉结滚动着咽下到了嘴边的致谢。
“青石镇西大家族...追查到铁匠铺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金属般的质感，“老朽为你打制匕首的事...连累了。“他指了指赵墨靴筒，“玄冰铁的共鸣...暴露了行踪。“这些该死的家伙，总有一天，我会将他们连根拔起，赵墨握着拳头，恨恨地说道。
“五十年前...在东域一战。留下了老病根，怕是这辈子治不好了，他叹息一声，喃喃自语“。赵墨说，老前辈，可以说一下你的过去吗，不提也罢，都是陈年往事了，老朽都忘记了。
婉舒端着热水进来时，跟在她身后的赵玲踮着脚往屋里瞧，十三岁的小姑娘眼里闪着好奇的光，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红薯。“大哥，这位前辈是......“她话音未落，就被老乞丐右肩狰狞的十字剑疤惊得捂住了嘴。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扫过赵玲手腕上系着的红绳——那上面串着三枚妖兽獠牙，是赵墨前些日子给她打的护身符。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只是把破棉絮又裹紧了些。赵墨从箱底翻出套半旧的青布衫：“小铃，去帮前辈拿条干毛巾。“
赵玲“哦“了一声，捧着红薯退到门边，却忍不住探头看老乞丐褪下绷带。那道深可见骨的疤痕让她缩了缩脖子，悄悄扯了扯婉舒的衣角：“姐，这疤好吓人。“婉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多话。
当老乞丐换上青布衫走出耳房时，厨房正传来赵玲的惊叫声。婉舒手忙脚乱地端着酱牛肉，赵玲举着被烫红的手指从灶台边跳出来：“姐！这锅子好烫！“她鼻尖沾着面粉，围裙上溅满了肉汁，却还是凑到赵墨身边：“大哥，这酒坛上的花纹好奇怪。“
老乞丐盯着赵玲怀里的酒坛，坛身上“醉仙酿“的刻痕在火光下明明灭灭。赵墨接过酒坛时，发现内侧刻着的半圈花纹己模糊不清。“小心烫。“婉舒把赵玲拉到桌边，给她受伤的手指抹上药膏，小姑娘却还盯着老乞丐的肩膀。
西人围坐在木桌旁时，赵玲刚想开口问疤痕，就被赵墨递来的鸡腿堵住了嘴。老乞丐却拿起酒碗，给赵玲斟了碗米酒：“小丫头片子，敢不敢喝一口？“
赵玲眼睛一亮，刚要伸手就被婉舒按住：“小孩子不能喝酒。“老乞丐却笑了，缺了半颗牙的嘴咧开时，疤痕牵扯得有些狰狞，却没了先前的冰冷。“逗你玩呢，“他给赵玲碗里夹了块肉，“多吃点，看你瘦的。“
三坛“醉仙酿“见了底时，赵玲己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酱汁。老乞丐看着她腕间晃荡的獠牙护身符，枯瘦的手指在桌沿轻叩，像是在打拍子。婉舒收拾碗筷时，赵玲突然咂了咂嘴，梦呓般说道：“肉...好多肉...“
老乞丐端着酒碗的手顿了顿，低头喝了口酒。赵墨正给赵玲盖棉袄，看见老乞丐盯着窗外出神，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右肩的疤痕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友...“老乞丐突然开口，舌头有些打结，“这丫头片子...跟我老家邻居的孙女一个脾气。“他指了指赵玲怀里的酒坛，“当年那小丫头也爱抱着酒坛当玩具。“
赵墨给老乞丐续上酒，发现他袖口滑落处，十字剑疤的延伸纹路在火光下若隐若现。老乞丐却不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酒杯，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圈。
更夫敲过三更时，赵墨把赵玲抱回房间，路过东厢房时，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叹息声。他透过窗缝望去，老乞丐正借着月光擦拭右肩的疤痕，银白的月光落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像是为岁月刻下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