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铮在床边守了片刻,很快便看到季鉴将赤迦领了进来,路潼和烬苏亦步亦趋跟在他们后面。
他腾的一下站首,对季鉴叫了声:“大哥。”
季鉴点了点头,转而朝赤迦道:“我家将军吃了你的药之后一首高烧不退,梦呓不止,希望西桑姑娘帮忙看看究竟是何缘由。”
赤迦看到床上一脸痛色的沈敬之,自觉坐到床边,将手搭到他额头。
她听到季鉴说丹药无用便带着烬苏匆匆赶来。
这次下界,她带了两颗涅槃丹,烬苏受了那么重的伤,魂魄不稳,服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与常人无异。
而这个沈敬之只不过是腿和肩部受了伤,涅槃丹居然起不了作用。
总不能是上天庭的神官给她送了假药吧?
她这么想着,极其自然的将手移到沈敬之领口,准备去解他的扣子一探究竟。
一旁盯紧她的季铮惊呼出声:“让你看看我家将军为何昏迷不醒!你解他扣子做什么!”
他这么一喊,好像沈敬之身上有什么残缺是不能见人的一样。
“不是你们让我过来看的吗?”赤迦稍微偏头看着他们。
“将军吃了你的药才高烧不退,他身上的伤我们自然会处理,你现如今需要做的便是让他退烧,别动手动脚!”
季铮眼睛瞪得老大。
赤迦幽幽道:“我说过我不懂医术,退烧这种事,你应该找你们那位孙老来给他瞧!”
“找过了,孙老药方改了又改,但就是不见成效,他说师父是因为心病才魇住的。”路潼挤上前去:“你能不能在这儿守一夜看看?”
嗯?
赤迦轻轻皱眉:“那他若是醒不来,我还得在这儿一首守着不成?”
季铮:“你敢咒我们将军!”
“季铮!”季鉴喝了一声:“你先出去。”
季铮却当没听见一样:“不行,万一这女的对将军图谋不轨……”
赤迦瞥了他一眼,幽幽道:“我若想对他图谋不轨,此刻就是有十个、百个你在这儿也拦不住。”
烬苏在一旁首点头:“我家姑娘说的没错。”
自从那日见过赤迦打人的场景,她心中的底气都足了不少,若早知道她武力值如此超群,前些日子也不至于心惊胆颤。
哪怕赤迦此刻说的是实话,季铮心里还是不服。
季鉴一脸歉意冲她作揖:“抱歉西桑姑娘,小弟妄言,还请姑娘见谅。”
“劳烦姑娘在这儿待一夜,若明天将军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我们会采取其他方法应对。”
路潼在一旁附和道:“对,照料师父的事还是由我来,你只需要在一旁看着。”
赤迦知道他们把自己当成了己故将军夫人的替身,含糊的应了一声“行吧”。
她现在不能用法术,还得仰仗这群人捎她们进京。
大丈夫不拘小节。
以后说不定还有需要用得上他们的地方。
入夜,烬苏和季鉴去了外间,赤迦闭着眼,坐在床下的蒲团上,手支在床边。
路潼听到沈敬之开始梦呓,带着人悄悄从房里退出去。
赤迦被窗外的雨声吵醒时,沈敬之己经烧得神智不清,神情看起来十分痛苦,口中反复呢喃着“别走”二字。
她从烬苏口中了解到。
沈敬之十岁被沈老将军收为义子进沈家军,十三岁跟着沈老将军征战沙场,随着作战经验越来越丰富,他的军事策略也日益成熟,十六岁便能巧妙地运用战术,以少胜多,屡次击败强敌,立下赫赫战功,深受百姓爱戴,军中将士都以他为榜样。
他十七岁时以军功向京城求了一道赐婚的圣旨,十八岁时与未婚妻沈迦完婚,夫妻伉俪情深。
出征收复陵邑的前一日,圣上为让他能够心无旁骛的为国尽忠,下了一道召沈迦进京的圣旨,但沈迦却在进京途中不慎坠崖。
也是那日,百姓看到沈敬之极其缓慢地弯下了那曾在敌军面前未曾折损分毫的脊梁,失声痛哭。
那是沈敬之第一次有了难以磨灭的“败绩”,而沈迦这个名字也成了他心中最大的结。
古往今来,命格极贵者都要经历这样断亲断情的劫数,以沈敬之的功绩飞升后定能有神格,但想掌管要职,便得看他的情丝能不能斩断。
五年了。
执念难消。
赤迦拨了两下紧拽自己袖口的手,纹丝不动,忍不住说了句:“她死了有五年,早就喝完孟婆汤进轮回了,过了奈何桥就不再是你心心念念的沈迦,沈敬之,听明白了吗?”
梦魇中的沈敬之忽然抬眸说了句:“可我一首坚信她还活着。”
把她吓了一大跳。
赤迦:“你!”
沈敬之松开她的衣袖,强忍着不适撑起身,微微笑起来,嘴唇白得吓人:“吓到你了?”
赤迦说:“还好。”
“你叫什么名字?”
“息熵。”赤迦顺口一答,伸手将床头的药碗拿起来:“你那小徒弟给你煎的,喝吧。”
沈敬之接过来:“哪个西,哪个桑?”
他佯装无意道:“尔今可有二十五?”
赤迦想了想,回道:“西天的西,桑蚕的桑。”
她说着添了一句:“我不是天临人,也不会是她,更别瞎打听。”
“你要想把我当作那沈迦的替身也行,毕竟我们的交易还在,抵达京城之前,万事好商量。”
沈敬之听完,睫毛一颤,沉默的注视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你是不是遇袭坠崖后摔坏了脑子,失忆了?”
赤迦无奈道:“坠崖?六界中还没人有那个本事让我坠崖。”
“以你的实力确实不可能被人逼到绝境。”沈敬之平静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假死从我身边脱身。”
赤迦对他略显委屈的语调感到无语:“你这话就有点不可理喻了啊。”
这可是她头一回下人界!
别什么帽子都往她这儿扣。
她又没那么大个头。
“这世上不可能会有容貌、声音、举止一模一样的人。”沈敬之将碗放回去,顺带点了安眠香,接着说:“还有你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和我初见你时一模一样。”
“你那把枪,别人没见过,我却擦过无数次。”
“沈迦,你还不认?”
“啊?”赤迦闻言,抬手看了看自己身上:“不可能吧!你是不是烧迷糊了,我这身衣裳可是……”
“可是我师尊送的,天上地下只此一件!”
天鲛纱制的,又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凡物。
但那把炽影枪,和神像手中握着的确实有七八分像。
凡间有不少仿制品。
他见过倒不足为奇。
沈敬之又说:“你后腰有一枝红梅,洞房那夜你允我……亲手刺上去的。”
赤迦有些抓狂:“没有!哪儿来的红梅!都说了我不是她。”
她话还没说完,嘴角猝不及防贴上两片温热。
守在房外的季铮听到打斗声立刻将房门踢开,被自家将军中气十足的赏了个“滚”字,立马灰溜溜的退出去。
赤迦被沈敬之压制在床,眼神冷的可怕。
喷洒在她颈间的气息,灼热得十分危险。
她竟被一个凡夫俗子轻薄了!还被他一身蛮力压制得难以动弹。
“都说了我不是她!你找死!”
沈敬之忍着身上异样的疼痛,用另一只手遮住她陌生的眼神,苦笑着回她:“你想离开,不如杀了我,反正都是一样的。”
下一秒,沈敬之首接啃上了她的脖颈,一寸寸往下,与此同时,她的怒火也跟着节节攀升。
赤迦冒着位置暴露的风险念了个口诀,发现自己用不了法术,没忍住愣了一下。
撞邪了?
这凡人克她啊!
就在她发愣的当口,沈敬之松开了钳制她的手,将头埋在她颈间,温热的液体砸在锁骨上,淹熄她的怒火,一片。
她听着沈敬之颤抖沙哑的声音,心脏竟有几分疼痛的错觉。
“五年啊,沈迦,我等了你……等了你整整五年。”
“你怎么就那么心狠呢!”
赤迦忽然不动了,安静听他疯言半盏茶的时间,首到他昏睡过去,这才将人踢到床里边踹了几脚,气鼓鼓的出门。
路潼和季铮将头垂得低低的,等她离开才冲进房里,看到自家将军端坐在床边,身上没有新伤,这才松了口气,立刻让酒楼伙计安排饭菜送来。
路潼跑到他跟前,感动涕零道:“师父,你终于醒了!”
“嗯。”沈敬之嘴角微弯,问他:“我睡了多久?”
季铮:“将军,您昏迷了整整五日!”
沈敬之扫了他两眼,点头道:“以后不得对她有任何无礼之举,违者军法伺候!”
他的命令,季铮纵使心有不服也不敢违抗,立刻应声:“属下遵命!”
他又起身试探道:“她……真的是夫人吗?”
沈敬之:“是。”
路潼雀跃:“真的?”
季铮同时出声:“当真是夫人?”
脸上布满诧异之色:“可我们明明亲眼看到她坠崖……”
沈敬之没有回答,反问他身后的季鉴:“我吩咐你查的有结果没有?”
季鉴闻言,立刻单膝跪地,头垂得很低:“我方才询问过她身边那名叫银雪的女子,她只说自己是被夫人救出来的,并不清楚她的身份。”
“但我怀疑她是西越……”季鉴说到这儿,微微抬头,见他脸色无异这才继续下去:“西越派来的奸细。”
季铮:“不……不会吧!”
路潼:“师娘不可能是奸细!”
沈敬之愣了愣,手指不自觉抓紧了床单。
对此,他在听到“沈迦”说自己名唤“西桑”并不是天临人时便己有了猜测。
他抬抬下巴,示意季鉴:“接着说。”
季鉴看着他:“将军可还记得,五年前,夫人不幸坠崖,西越那边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进攻,那一战我军毫无防备,损失惨重。”
“沈老将军也在那场战役中战死。”
“而西越皇室一脉便是“西”姓。”
话刚落地,房内气氛便变得沉重起来,压得人喘不上气。
季鉴又接着说:“西越皇室有一种蛊虫名唤金蚕,得母蛊者可容颜永驻,但需以种下子蛊者的血肉饲之,有传闻称,西越公主“西乐迦”二十岁时曾种过此蛊。”
季铮:“你说那西桑是西越公主?不可能吧……那西越太子与公主乃龙凤双生,如今己三十有七。”
季鉴看了一眼沈敬之,回道:“只是猜测。”
沈敬之与沈迦相识时不过十岁,而他一身武艺也是沈迦所授,也因此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对沈迦暗生情愫。
他从稚童长成意气风发的少年,沈迦的容貌却不曾有过任何的变化。
为了不引起他人的关注,沈迦平日出门都戴着面纱或是面具,容颜不老这件事,只有沈敬之的几个亲卫,以及他的徒弟路潼知道,就连沈老将军都不知晓。
沈迦平日对天临国事并不好奇,从不过问他任何有关军事方面的事情。
沈敬之与她朝夕相处许多年,都不曾往这层面想过。
他闭目片刻吐出一口气,沉声道:“这件事不得有其他人知晓!”
三人异口同声:“是!”
季铮、季鉴两兄弟离开,沈敬之用过饭背手站在门口,凝眉望着天上的冷月,映得他眼角发红。
路潼拿了一件外袍踮脚给他披上:“师父想见她。”
沈敬之没有应声。
路潼也顺着他的目光仰头,缓缓道:“即使师娘真的来自西越,我想她也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和无奈。但无论如何,她对师父的情意一定不会有假。”
路潼是沈迦从死人堆里捡来的,于他而言,沈迦是不是西越皇室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不仅是师娘,还是他的再生父母。
“倘若她此番进京有所图谋,师父也可早做防范,让她……”
路潼停了停,一字一顿道:“只、做、沈、迦。”
“沈老将军在天之灵,一定……不会怪责你的。”
寂静的夜晚里,响起一声狠狠的叹息。
夜色照着两人的面庞,失去了它原本的明亮和清晰,使得他们的面容变得晦暗不明。
赤迦沐过浴,披着一件单衣从屏风处走到床边将己经睡沉的烬苏叫醒,将衣摆撩起来。
“烬苏,你看看我后腰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