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姑娘这身打扮,想必应该是某位高官的千金,此番救我,还要帮我惩治那负心汉,就不怕......惹祸上身?”烬苏看着她,脸上透着几分羞愧。
赤迦将她扶到神台后的稻草堆上躺着,将自己的外衣脱了盖在她身上后也跟着躺下去,笑了一下:“不怕。”
六界之中,她还不曾怕过谁。
倒不是因为她修为有多高,而是因为顶头有两位上古神护着,再加上初生牛犊不怕虎。
神庙外的风停了停,空气也跟着安静下来,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烬苏头脑逐渐清明,她看看自己恢复如初的纤纤细手,摸了摸光滑如初的脸颊,再看看身上各处己经痊愈的伤,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些感慨。
最后将视线落到赤迦的侧颜上。
此时她正捧着一本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杂书看得津津有味,哪怕赤迦此刻脸上的表情有些淡,烬苏也能从她微弯的嘴角看出她此刻心情的轻松。
她在青楼时也看了不少这样的杂书。
神魔大战,妖邪怪谈的书她都捧读过,也因此十分相信鬼神之说。
五年的精神投入以及她遭受不公时神明的沉默,让她生出了被辜负的感觉。
这一刻,赤迦比她信奉了多年的神明还要可靠、耀眼。
她温声道:“姑娘方才给我吃的是......是什么灵丹妙药?这伤好得这般快......”
“普通疗伤的丹药罢了。”
烬苏又问:“姑娘莫不是修仙之人?”
“算是吧。”
赤迦说着转了个话题:“你口中所说的那个负心汉刘玦可是在京城?”
她在天临边境的消息应该己经传到了上天庭,很快那群神官就会通过银雪找到她。
答应让烬苏惩戒刘玦之事,需得提上日程。
提到刘玦,烬苏的神情都冷了一些,她应道:“是。”
“那我们从这儿出发到京城需要几日路程?”
“几日?”烬苏看着她:“从边境到京城,恐怕要走几个月......”
赤迦闻言大吃一惊:“这么久?”
她和烬苏从边境离开的第五日便到了陵邑。
云顶居是陵邑城中最为出名的酒楼,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烬苏披着斗篷兜帽压得极低,她跟在赤迦身后,才进门便有伙计迎上来,抬着笑脸道:“两位姑娘这边请~”
赤迦点点头,被他领到窗边的位置入座。
烬苏不动声色坐到她身边,隔壁坐着十几个身着常服的将士,身上配着刀。
她端起酒盏,斟酒的同时压低声音朝赤迦道:“姑娘,这些都是沈家军,我和他们见过几次,要不要换一处。”
赤迦转头目光从那一张张刻满风霜的脸略过,淡淡道:“麻烦,就这儿了。”
说罢慢悠悠的端起酒杯,放到嘴边。
烬苏乌黑的双眸看了她好一会儿,尴尬开口:“姑娘,我们的盘缠所剩不多,只怕不够抵达京城。”
她们出发那日,青楼的几个姐妹以及嬢嬢给她们凑了不少盘缠。
她原想着到京城应有富裕,却把赤迦是名门贵女需得锦衣玉食这件事给忘了。
这几日她们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还花重金打了把匕首,银子如同流沙一般从指缝里溜走,钱袋也逐渐单薄。
赤迦见她一脸难色,笑着宽慰道:“没事,大不了我们和之前一样,住神庙。”
烬苏听完张大嘴,随后闭上,无声轻叹。
从离开边境那日起,她便不再信仰神佛,实在做不到在心不诚的情况下吃供果、住神庙。
但赤迦显然没有她那么多顾虑。
他们才刚点完菜,便听隔壁桌有人高呼了一句:“若圣上当真心念将军,又如何会在他双腿重伤时要他即刻返京!”
“还让那姓赵的畜生来接掌军务!明明将军才是那个上阵杀敌的人,凭什么好处都让他得了去!”
“这些年将军和沈老将军殚精竭虑,保家卫国,哪一次上阵不是冲在最前头,沈老将军五年前战死,如今沈将军双腿重伤!还要遭受这等不公的对待!”
“这一路上想要将军性命的人简首多如牛毛!不过几天时间,我们就己经失去了两位弟兄!!!!”
半月前,沈老将军义子沈敬之双腿重伤,京城派来了接替虎符的使者。
沈敬之坐在一辆临时拼凑的木轮车上,双腿绑着的粗麻绷带渗着暗红色的血渍,疼痛使他不得不佝偻着身子,用布满硬茧的双手递出虎符,接过召他回京的圣旨。
营帐里,黑压压跪了一片,全都是这些年跟随他和沈老将军出生入死的老卒和兄弟,他们赤红的双眸里充满了不甘和失望,对着沈敬之低吼道:“将军!他们欺人太甚......”
“噤声!”沈敬之略带愠怒的在他们头顶响起:“义父曾说过,沈家军魂,在骨,不在符。”
字字千钧,像重锤一般敲打在所有将士心上!
他们沉默着,头颅深深垂下,带着愤怒的目光盯在地下,压抑的悲痛从喉咙深处传出。
季铮想到那场面,喉咙一梗,怨道:“倒不如......倒不如叫将军反了!”
另一个持扇的年长者,出声呵斥道:“季铮!你是要害死将军吗!往后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军法处置!”
其余人一言不发,将杯中酒连同委屈一同吞到腹中。
季铮被公孙恒一吼,通红了脸,“哼”声别过头去,恰好和赤迦看戏的目光对上。
季铮见她毫无畏惧之色,半眯起眼睛,用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警示她。
没料到赤迦忽然笑了一声,歪头朝他道:“不如,我与各位做个交易如何。”
烬苏听她一言,被茶水呛到,扯着她的衣袖狂咳不止。
季铮不屑道:“做交易?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赤迦颔首:“沈家军,方才,我都听到了。”
公孙恒见她意有所指,看看她的脸,略一思索,问道:“不知姑娘所说的交易,指的是?”
烬苏瞥见有人将手放在剑鞘上,脑海闪过一个念头。
要死了、要死了!
“你们回京时捎带上我们,待到了京城我帮你们医治你们将军的腿伤。”
公孙恒淡定从容的摇着羽扇:“哦,姑娘懂医术?”
季铮在一旁抢先道:“公孙先生莫要信她,孙老都说将军的腿疾无力回天,她一个女儿家怎么治得了!”
与此同时,赤迦也应了声:“不懂。”
烬苏被她的话吓坏了,哆嗦着打圆场道:“我家姑娘虽不懂医术,但、但她有灵丹妙药,想医治沈将军的腿伤并非难事。”
公孙恒思衬片刻,说道:“不知是何等神药,可否借在下一观。”
烬苏起身才将药瓶拿出来,便被季铮夺了去放到公孙恒手中。
赤迦没什么太大反应,轻轻挑眉看着他们。
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这不是通缉令上那名杀了米商陈老爷独苗,又从死牢逃出的毒妇银雪吗!”
关于她如何用残忍手段虐杀富甲一方的米商之子,又离奇从死牢消失无踪的传闻己经在陵邑发酵成了无数个骇人听闻的版本。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像淬了毒一样,聚焦在烬苏脸上,盯得她头昏眼花,跌回座位上。
公孙恒和身边人耳语了几句,而后面色凝重地将药瓶收入怀中。
他的小动作引起了赤迦的警觉。
赤迦握了一下烬苏发凉的手,而后起身将她罩在身下,似乎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威胁。
烬苏也从一开始的恐惧,转为担忧,生怕她的救命恩人因此葬身。
一时间,原本嘈杂的场面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公孙恒身上,只见他缓缓抬起头,眼神变得冷漠而锐利。
季铮和其他弟兄交换了眼色,然后不约而同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刀,闪着寒光的剑身在空中交织出一片网。
赤迦淡声道:“公孙先生,这是要反悔?”
“她犯的可是掉脑袋的事,将死之人,去得了京城?你跟她在一处,想必也脱不了干系!应当一并送到衙门去!”季铮说着如同猛兽一般朝她扑去。
一楼的伙计见形势不对,赶忙往楼上躲。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楼内乱成一团,众将士被赤迦叠罗汉似的扔成一堆,楼内尽是痛苦的呻吟声。
赤迦刚要收枪,忽然听到烬苏冲她喊了一声:“姑娘!小心身后!”
杀伐之气如风一般朝她袭来。
赤迦迅速转身,以雷霆之势旋转长枪向来人刺去。
坐在轮椅上的沈敬之对上她那张与故人一模一样的脸,瞳孔惊缩,立刻撤回手中的长枪。
沈迦!
过往的画面和声音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心口咆哮冲撞。
将士们都没料到自家将军会收枪,惊呼出声。
“将军!”
“将军!”
赤迦有些意外,察觉长枪有嗡鸣闭闪之意,下意识着力刺出,攻势太猛,长枪将沈敬之的肩膀刺穿,鲜血瞬间从他墨蓝色的布料晕开。
赤迦蹙眉看他,莫名的,有些移不开眼。
烬苏见此情景,冷汗都下来了,小跑着到她身侧,哆嗦道:“姑......姑娘,我们快、快跑吧!”
公孙恒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不由懊恼方才将沈敬之叫出房,导致他伤上加伤。
身后的一名小童见沈敬之受伤,瞪大了眼,而后提着一把尚未开刃的剑朝她刺去:“哪来的刁民!竟敢伤我师父,我杀了你!”
沈敬之垂首咳了几声,冲他喊了道“路潼!收剑!”。
路潼见他薄唇紧抿,望着赤迦的目光有些怪异,便局促的收了剑,疑惑道:“师父?”
沈敬之目光扫过他,没有应声,而是握住枪,僵硬靠在轮椅上,指节泛白,抬起下巴朝赤迦问道:“公孙先生说,你想进京。”
“是。”赤迦没有废话。
沈敬之笑了笑,看着她温声道:“好,你随我们一同去。”
赤迦看了他半晌,烬苏以为她有所顾虑,弱弱道:“沈将军......人是极好的,他既答应了,应当不会反悔......”
赤迦叹了口气,冲公孙恒伸手,语气僵硬道:“把药拿来。”
沈敬之伤重,连着几日奔波,腿上的伤口己经溃烂发炎,吃了药后竟连着烧了五天。
睁眼便看到赤迦皱眉坐在他床边,撬着他的嘴给他喂药,嘴里念叨着:“沈敬之,以后再受伤,我可就不管你了。”
语气十分严肃,沈敬之呜咽了一声,抬手抓住她腰间的玉佩,忍着泪,颤声道:“不受伤了,你别不管我。”
“沈迦。”他央求道:“你别走。”
路潼没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边哭边给他喂药,小声回应着他的梦呓:“诶,不走,不走。”
他见药死活喂不进去,偏头朝一边的季铮道:“季将军,你还是将那位西桑姑娘请来吧,说不定有她在,师父能喝得下药。”
季铮没感情的应了声:“不妥,在没查清她身份之前,不能让她接近将军。”
路潼瞪了季铮片刻,说:“我知道你心存顾虑,可你也知道,师父心脉堵了两条,或许有日他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可如今他吃了西桑姑娘的药,连腿伤都一并好全。”
“说到底,她于我们有恩!”
季铮纠正道:“公孙先生说了!将军的腿伤根本没好!”
路潼:“……”
“她来,将军就能把药喝下去?”
路潼不答反问:“你不觉得西桑姑娘和我师娘……很像吗?”
季铮似是震惊:“她怎能和将军夫人相提并论!”
路潼轻轻摇头,随后垂眸,轻飘飘道:“你对她心怀敌意,无非就是担心师父会把她视为师娘,从而取代师娘在师父心中的地位。”
路潼点出季铮心中最大的芥蒂,接着说:“可若师娘在,一定不愿意看到他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之中。”
“何况公孙先生也说了,西桑姑娘实力雄厚,此行有她在,我等或许能安然无恙回到京城。”
季铮愤愤道:“谁知道她是不是易了容来接近将军的!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
“以往将军也不曾被她们所蛊惑,怎么偏偏对她另眼相看!”
“纵使将军真看上她了,我季铮也是不认的!”
他在心中怨道,但凡路潼有点良心,都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路潼和他聊得有些绝望,扔碗丢下一句:“跟你说不通,我找季鉴将军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