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县衙户房。
掌管户籍的老吏头发花白,佝偻着背,在一排排陈旧木架间移动,寻找着兴道坊近期的失踪报案。
苏渺耐心地等待着,指尖无意识地着袖袋里,那个装着靛蓝布片的小油纸包。
“找到了!”
老吏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从一个架子的底层抽出一本边缘磨损的簿册,颤巍巍地翻开。
“兴道坊…嗯…近三个月…报失的…”
“王二狗?不对…李麻子?也不是…”
老吏的手指在发黄的纸页上划过。
“啊,这个!”
老吏的手指停住了:
“约莫八九日前,坊正报上来一个。叫…孙三,外号‘孙瘸腿’。原是西市扛包的力夫,前年伤了腿,干不了重活,就常在兴道坊一带乞讨混日子。报的是邻居,说他七八天没见人影了,破窝棚里都结了蛛网。”
孙瘸腿?
苏渺立马回想起井底那具尸体。
虽然腐败严重,但其左腿胫骨处确实有一处陈旧的、愈合不良的骨裂畸形!
“还有吗?”苏渺追问。
老吏又翻了几页,摇摇头:
“兴道坊就这一个报失的。不过…”
他顿了顿,翻到前面:
“约莫半个月前,西市那边倒有两个力夫报失,一个叫赵大锤,一个叫钱串子。都是干完一趟西域胡商的货,结了点工钱,晚上去喝了顿酒,然后就再没人见过。当时以为是喝多了掉哪个沟里了,或者拿了钱跑了,没太在意。”
西域胡商?
苏渺的心倏地一跳。
她立刻问道:“能查到是哪家胡商的货吗?”
老吏为难地摊手:
“苏仵作,这…力夫都是临时找的,干完活拿钱走人,哪家商号会专门记这些?西市胡商多如牛毛,货物更是繁杂…难啊。”
孙瘸腿、赵大锤、钱串子…三个失踪的底层力夫,都与西市、与西域胡商隐隐有着关联!
而孙瘸腿的死状如此诡异,绝非寻常谋财害命!
那赵大锤和钱串子呢?他们是否也遭遇了不测?
她谢过老吏,转身走出户房。
-
大理寺的静思堂内,气氛凝滞。
裴衍端坐主位。
他面前摊着苏渺那份详尽的验尸格目,上面关于“血水”分析和死者身份(孙瘸腿)的初步确认。
下首坐着几位参与案件的大理寺属官,个个面色凝重。
“假的?”
一位姓吴的寺丞捻着胡须,眉头紧锁:
“苏仵作,你这结论…可敢担保?如今满城风雨,皆言地狱降罚,若我们贸然说这是人为伪造,恐难服众啊!”
“是啊,”
另一人附和,“死者身份虽明,但一个瘸腿乞儿,怎会引来如此酷烈手段?还牵扯什么矿物染料、动物血?太过离奇!我看,还是妖邪作祟更说得通些!”
苏渺站在堂下,面对质疑,神色平静,只是将目光投向主位的裴衍。
他正看着那份格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凤眸低垂,看不清情绪。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脚步声。
裴衍的心腹护卫,石头走了进来,俯身在裴衍耳边低语了几句。
裴衍敲击桌面的手指蓦然停住。
他抬起眼,扫过堂下众人,最后落在苏渺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兴趣?
“西市胡商这条线,继续暗查,尤其是与赵大锤、钱串子失踪有关的。”
裴衍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下了堂内的议论。
“另外,”
他话锋一转,看向石头,“你方才说的那个疯僧,慧苦?”
“是,大人。”石头抱拳。
“就在城南废弃的‘广慧寺‘里。此人疯癫多年,常胡言乱语。但据线报,枯井案发前两日,他曾在那附近游荡,对着井口方向又哭又笑,大喊什么‘血海翻腾,恶鬼出笼’,‘地狱门开,报应不爽’之类的话。坊间不少人听过,更坐实了‘地狱降罚’之说。”
“疯子?”
吴寺丞嗤笑,“疯子的话也能当真?不过是巧合罢了!”
裴衍没有理会属下的不以为然,他站起身:
“疯子的话,有时反而是最真的。”
“备马。苏仵作,”
他目光转向苏渺,“随我去广慧寺。”
苏渺微微一怔。
他竟要亲自去?还要带上她?
裴衍己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苏渺压下心头的波澜,立刻跟上。
经过吴寺丞身边时,她看到了对方脸上残余的错愕与一丝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