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内,阿蛮趴在矮榻边,眼皮沉重,却仍死死盯着裴衍灰败的脸。
突然!
矮榻上,裴衍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唔…”
一声压抑着呻吟,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
“裴…裴大人?”
阿蛮立马惊醒,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猛地凑近,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您醒了?您能听见我说话吗?阿姐!阿姐!裴大人他动了!”
值房的门被蓦地推开,苏渺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冲了进来。
她的脸色苍白,眼神中还残留着冷宫里带来的震动和寒意。
她几步抢到榻前。
就在这时,裴衍那双紧闭了许久的凤眸,猛然睁开!
“呃啊!”
肋下和小腿伤口传来的撕裂般剧痛,混合着残存毒素带来的麻痹和眩晕。
他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跳,豆大的冷汗瞬间沁出!
身体因剧痛而弓起,却又被伤口牵扯,重重跌回榻上!
“别动!”
苏渺立刻伸手按住裴衍因的肩膀:
“伤口刚处理过!你中了‘离魂散’的毒!”
“离…魂…散?”
裴衍的声音嘶哑干裂,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看向苏渺近在咫尺的脸。
“毒…在箭上…”
他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
“是。”
苏渺言简意赅,检查他肋下和小腿的包扎,确认没有因刚才的动作而崩裂渗血。
“凶器己断,毒源暂时不明。但此毒与‘镜妖’案所用邪香同源!我己破解镜妖幻象机关,李大人正在追查线索。”
裴衍急促地喘息着。
镜妖是机关?毒源同出?李元朗在查?
就在这时,值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带着明显倨傲的脚步声,以及侍卫压抑的阻拦声。
“让开!贵妃娘娘懿旨!探视裴少卿伤势!”
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
一名身着内廷高阶女官服饰、面容刻板严肃的中年嬷嬷带着两名捧着锦盒的小宫女,昂然而入。
她目光扫过矮榻上脸色灰败、气息不稳的裴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随即板着脸,对着苏渺和阿蛮:
“裴少卿重伤在身,需静养!闲杂人等,即刻退下!娘娘赐下百年老参和宫廷秘制解毒丹,着裴少卿安心养伤,宫闱琐事,自有他人料理!”
这哪里是探视?
分明是借着贵妃名头,行监视隔离之实!
阻止裴衍继续查案!
阿蛮又惊又怒,刚要开口,却被苏渺一个眼神制止。
裴衍躺在榻上,肋下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几乎让他窒息。
“呵…”
裴衍强忍痛楚,用尽力气,撑起上半身!
动作牵动伤口,额角沁出大颗冷汗,玄色中衣的肩背处洇开一片暗红的湿痕!
但他那双凤眸,死死盯在那女官脸上!
“本官…还没死!”
那女官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和裴衍眼中毫不掩饰的凶戾惊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
“滚!”
裴衍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女官指着裴衍,手指都在发抖:
“裴衍!你…你敢抗旨!贵妃娘娘…”
“抗旨?”
裴衍怒极反笑。
“本官奉圣谕,彻查宫闱诡案,缉拿戕害宫人性命、装神弄鬼之凶徒!此乃皇命!贵妃娘娘若觉本官碍事,大可亲自去陛下面前分说!拿一盒参丹就想让本官闭嘴养伤?”
他猛地一挥手,牵动伤口,痛得闷哼一声,眼神却更加凶戾:
“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再敢踏入此地半步,干扰本官办案…”
裴染的目光扫过女官和她身后的宫女:
“休怪本官…刀下无情!”
“你…你…”
女官气得浑身哆嗦,指着裴衍,终究不敢再放狠话,只能剜了苏渺一眼,带着人狼狈不堪地退了出去。
值房内重新恢复死寂。
裴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跌回榻上,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鬓角,脸色比纸还白。
“大人…”苏渺上前一步,想查看他崩裂的伤口。
“无妨…”
裴衍闭上眼,急促地喘息了几口,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剧痛。
他再次睁开眼,目光己恢复了惯常,只是深处带着重伤后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说…查到哪一步了?”
苏渺将冷宫发现第三名死者小禄子、褪色银镯、赵嬷嬷抛出的贵妃私通秘闻、以及木牌刻符与花纹关联等关键线索,言简意赅地陈述了一遍。
当听到“贵妃私通禁军副统领陈豹”、“谋杀刘贵人灭口”、“木牌刻符与刺客袖口花纹一致”时,裴衍的瞳孔骤然收缩!
肋下的伤口仿佛又被狠狠捅了一刀!
不是意外!
他搭档的死…果然不是意外!
那袖口的金纹…是标记!是催命符!
“李元朗呢?”裴衍的声音冷得像冰。
“李大人正在追查赵嬷嬷和银镯的线索,同时…恐怕也在权衡如何处置贵妃这桩秘闻。”
苏渺如实回答。
裴衍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权衡?
李元朗那个滑不溜手的宗室子弟,最擅长的就是权衡!
“不能等。”
裴衍强撑着想要坐起,却被剧痛扯得倒吸一口冷气,苏渺连忙按住他。
“尚药局!贡香记录!”
裴衍咬着牙。
“孙有福烧了簿册,但记录不可能只有一份!入库、领用、核销…必有副档或经手人私记!查!给我查尚药局所有可能与贡香接触的人!尤其是…负责香料配给贵妃宫中的!”
他看向苏渺:
“你亲自去!带上我的手令!谁敢阻拦…杀!”
“是!”苏渺没有丝毫犹豫。
然而,当苏渺拿着裴衍染血的手令,带着侍卫强闯因“走水”而一片狼藉、人心惶惶的尚药局,找到那位负责香料库副档记录、吓得魂不附体的老文书时。
“没…没了!真的没了啊大人!”
老文书跪在地上,指着墙角一个被撬开锁、空空如也的破旧柜子:
“副档…还有老奴自己偷偷记的…怕上面查账的对不上…都…都锁在这里面!可…可昨天夜里…柜子就被撬了!里面…里面所有关于那批西域贡香的记录纸页…全…全被撕走了啊!一张…一张都没剩下!”
苏渺的心霎时沉入谷底!
她走到那空荡荡的柜子前。
柜门虚掩,锁扣被破坏,扭曲地挂在一边。
柜内空空荡荡。
寒风穿过尚药局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的声响。
苏渺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贵妃的爪牙,下手又快又狠!这条线,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