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枯叶掠过窗台,我在整理移民文件时,发现了那张被雨水晕染的电影票不知何时夹进了护照夹层。边角的褶皱里还沾着那天站台的雨水泥渍,像一道永远洗不掉的伤疤。手机在此时震动,林小满发来消息:"老校区要拆了,明天最后一天。"
站在警戒线外,挖掘机的轰鸣声震得耳膜生疼。曾经爬满爬山虎的围墙己经塌了半边,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墙。我看见"林小满+周砚"的涂鸦彻底消失在尘土里,取而代之的是"拆迁施工,禁止入内"的蓝底白字。
"找什么呢?"熟悉的声音惊得我差点摔倒。周砚站在身后,黑色风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捏着半截褪色的红丝带——那是我当年系在他自行车把手上的。他眼底映着废墟,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就知道你会来。"
记忆突然变得锋利。七年前的毕业典礼,他也是这样站在我身后,欲言又止的模样。那时我满心想着逃离小城,连头也没回就钻进出租车,却不知道他在原地站到暮色西合。此刻挖掘机又发出一声轰鸣,震落了墙上最后一片干枯的爬山虎叶子。
"这是你的。"他递来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我高中时不小心遗落的物理笔记本。扉页上还贴着我们三人在运动会时的拍立得,照片里林小满举着班旗,我笑得露出虎牙,他却把脸藏在我身后,只露出半只眼睛。
"其实那天在公交站台......"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看见你了。"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他的声音混着机械的轰鸣忽远忽近,"本来想告诉你,那些画我一首留着,本来想......"
远处传来工人的吆喝声,提醒我们该离开了。周砚弯腰捡起块碎砖,在仅剩的墙角匆匆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以前总说要画星空,结果连颗星星都画不好。"他自嘲地笑,指腹抚过粗糙的砖面,"小满说你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
我盯着那颗星星,喉咙发紧。行李箱里的星空投影仪还没拆封,说明书上的字迹己经泛黄。七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在楼下驻足又离开的背影,此刻和眼前人渐渐重叠。挖掘机开始拆除教学楼,惊起一群白鸽,扑棱棱的翅膀声里,我听见自己问:"你幸福吗?"
他沉默良久,弯腰拾起片梧桐叶:"婚礼那天,新娘的头纱被风吹跑了。"叶子在他指间打转,叶脉清晰得像是掌纹,"追着纱跑过街道时,我突然想起高三那年,你追着被风吹走的试卷,跑过整个操场。"
夕阳把废墟染成血色,周砚的影子和挖掘机的钢铁巨臂纠缠在一起。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里面躺着两枚生锈的校徽——一枚是我的,一枚是他的。"大扫除时在讲台缝里找到的,你总说校徽丑,偷偷扔了。"他把校徽放在我手心,金属边缘硌得生疼,"其实我早就把自己的校徽掰断了,想着......"
警报声突然响起,施工队开始清场。周砚后退半步,风衣下摆扫过脚边的碎石:"保重。"他转身时,我看见他后颈有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极了那年替我挡下篮球时留下的伤。风卷起满地尘埃,模糊了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回家的路上,我经过当年的奶茶店。店铺早己换了招牌,橱窗里陈列着新款蛋糕。隔着玻璃,我仿佛又看见十七岁的我们挤在角落,周砚把最后一颗珍珠舀进我碗里,林小满笑着吐槽我们幼稚。而现在,奶茶店变成了甜品屋,老校区成了废墟,连记忆都在拆迁的轰鸣声里摇摇欲坠。
深夜收拾行李时,我把两枚校徽和电影票、速写本放在一起。星空投影仪的星光依旧璀璨,却照不亮那些未说出口的话。窗外飘来熟悉的铃铛声,推开窗,楼下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起的塑料袋挂在路灯上,在夜色中轻轻摇晃,像极了那年书包上晃动的银色铃铛。
晨光微熹时,我收到林小满的消息。照片里,她站在己经夷为平地的老校区,手里举着块残砖,砖面上用红漆写着"2018届高三(7)班"。配文只有短短一句:"候鸟都飞走了,巢还在。"
我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把写有新地址的明信片塞进邮箱。或许有些故事注定只能留在过去,就像老校区的围墙终将被铲平,但那些镌刻在青春里的遗憾与心动,会永远在记忆深处,闪着细碎而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