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鸣玉坊的空气沉得像灌了铅,压得人肺管子生疼。
百戏班破院里,金吾卫的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光焰舔着悬铃木虬结的鬼爪枝桠,在墙根投下狂舞的巨影。甲叶子哗啦乱撞,长槊冷光戳着十几个抖成烂泥的班众。几个小崽子吓得尿了裤子,牙关咬得死紧,小脸煞白。
“搜!给老子掘地三尺!”左郎将王贲的吼声像淬了火的铁块砸进死寂,他手中横刀刀尖“噗嗤”捅穿管事喉头,血线滋上焦黑树皮!“悬铃木底下埋的鬼东西!挖不出来,老子剐了你填坑!”
管事裤裆一热,腥臊气混着寒风往人鼻子里钻:“官…官爷饶命!班主…班主说那树有灵…碰不得啊…”
“放你娘的屁!”王贲狞笑,刀尖往前一送,“挖!”
铁镐、铁锹抡圆了砸向冻土!“砰!砰!砰!”闷响震得人心口发麻,冰渣子混着火星子乱溅,几个兵油子虎口裂开,血糊了满手,镐把都染红了。
班众里,抱琵琶的年轻女子喉咙里挤出半声呜咽,又死死捂住嘴,身子筛糠似的抖。旁边老琴师枯树皮似的脸抽搐着,浑浊老眼死死钉在悬铃木上,嘴唇无声翕动,像在嚼着恶毒的诅咒。
时间磨人。王贲焦躁地踱步,眼刀子剐过一张张惊恐的脸。太子被囚,皇帝吊着半口气,萧珩生死不明…千斤担子压下来,砸不碎这破院子,他王贲就得粉身碎骨!
“将军!有硬货!”坑里猛地探出个泥猴似的脑袋,嗓子劈了叉,“石板!磨盘大的石板!”
王贲豹子般窜到坑边:“起!小心着点!”
绳索勒进皮肉,撬棍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块裹满腥臭黑泥的青黑石板被硬生生从坑底拔了出来。
“水!泼!”
冰水兜头浇下,黑泥冲开——石板表面针尖似的星辰密布,暗银镶刻,幽光流转。星辰间细槽勾连,织成一片玄奥星图。中央,一个巴掌大、镜面似的凹槽,周围九颗大星拱卫!
“星…星盘!”老琴师失声尖叫,随即像被掐了脖子,满眼骇极的恐惧。
王贲心腔子狂擂!这鬼画符,跟紫云台那要命的归墟星图一个模子!苏晓的话炸雷般在耳边响:“星盘!拓印!快马送回紫云台!”
兵卒手忙脚乱铺纸研墨。就在此刻——
“报——!” 院门炸开,一个血葫芦般的传令兵滚爬进来,喉咙嘶哑带血:“高相急令!所得之物!班主!可疑人等…咳…立押紫云台!班主…班主他钻地跑了!”
“什么?!”王贲如遭雷劈,揪住他领子,“跑了?!插翅飞了不成?!”
传令兵脸上血污混着惊恐:“前后门、院墙、狗洞…兄弟们眼珠子都瞪裂了!换防一错眼…人…人没了!床板下…就剩这个!”他哆嗦着递过一块巴掌大的黑玉牌。
玉牌冰得瘆人,正面阴刻着扭曲星轨般的巨眼,背面两个古篆血淋淋扎眼:
天机!
天机阁!
一股寒气从王贲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破戏班子底下埋着前朝星盘!那油滑班主竟是天机阁的鬼!他猛地扭头,毒蛇般的目光扫过抖成烂泥的班众,最后钉死在那抱琵琶、抖得最凶的女子身上。
“带走!连人带石板!快马!回紫云台!”王贲的咆哮撕裂寒夜,“给老子撬开他们的嘴!谁跟那老鬼穿一条裤子?查不出,都给我去给陛下垫棺材底!”
---
紫云台石室。
灯火通明,药味混着血腥气顶得人太阳穴首跳。
皇帝瘫在锦褥上,面如金箔,双目紧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似的“嗬嗬”声,黑血不断从嘴角往外渗。几个太医围着他,银针乱扎,手抖得像抽风,汗珠子砸在冰冷地砖上。太子李璋被两个铁塔似的内侍“架”在角落,面无人色,眼珠子都是木的。
高俭背对这一切,石像般杵在归墟黑洞边。枯瘦的手指着洞口边缘那行靛蓝荧光的字迹:“九星归位,血锁终开。解铃处,悬铃人何在?”
苏晓半跪在萧珩身旁。人还昏着,脸白得像纸,脖颈伤口处那靛蓝毒线被剐毒烈酒烧得蜷缩起来,死死压在耳根下。她手里布巾沾着淡盐水,小心擦去他额角滚落的冷汗,眼风却刀子似的刮过穹顶——
那九颗错位的星辰,像九只冰冷的眼珠子,阴森森朝下盯着。
“砰!”石室门被撞开,裹着寒气和血腥味的王贲冲了进来,泥污混着暗红溅满铠甲:“高相!苏娘子!悬铃木下掘出此物!班主是天机阁的鬼!溜了!只留下这个!”他双手托起那青黑星盘和刻着“天机”的冰冷玉牌。
唰!所有目光瞬间钉死!
高俭猛地转身,一把抓过星盘!冰寒刺骨,他浑浊老眼却爆出精光,死死咬住盘面星图和中央凹槽。他手臂颤抖着高举星盘,对准穹顶那片幽冷的错位星辰!
方位!轨迹!星点勾连!
一丝狂喜混着更深的惊悸在他眼底炸开!像!太他娘的像了!这星盘就是头顶那片要命星域的镜子!
“纸!墨!”高俭声音发颤。
苏晓己如猎豹般弹起,几步抢到高俭身侧,目光如电,瞬间刮过星盘每一丝纹路。“用不着!”她声音冷得掉冰渣,“高相,星盘对准穹顶摇光!正北那颗!”
高俭咬牙,艰难转动沉重的石盘。苏晓仰头,目光在穹顶浩瀚星图与手中冰冷星盘间疯狂扫射、比对。指尖划过星盘凹槽,语速快如爆豆:“天枢,东偏七分…天璇,沉三…玉衡位对,光暗!开阳呢?!”她声音陡然拔尖,带着刀刮铁板的刺响!
穹顶九星清晰。手中星盘,对应开阳星的位置,却是一片死寂的青黑!空空如也!
“缺了一颗星引!”苏晓心腔猛地一沉,像坠进冰窟窿!
“缺…缺了?!”王贲眼前一黑,腿肚子发软。
“哇——!”被兵卒粗暴推进来的百戏班众里,那抱琵琶的女子再也绷不住,瘫在地上发出厉鬼般的哭嚎:“是妙音!是苏妙音的血!班主…班主用她的血…祭树!上个月圆夜!我亲眼看见!他说…说那是保平安的祭!”
石室死寂!空气冻成了冰坨!
苏妙音的血!祭树!
苏晓猛地扭头,眼刀劈向那崩溃的女子!属于原身的记忆碎片,裹着冰冷的刀锋和悬铃木根的血腥气,轰然撞进脑海!月光下,班主那张狂热扭曲的脸…模糊的低语:“…星官血脉…钥匙…”
“血脉…”苏晓喃喃,低头看向自己左手食指——那里裹着布条,是之前按“命钥”留下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像淬毒的闪电劈开迷雾!
星盘缺开阳指引。柳青雀的谜指向悬铃木。悬铃木下挖出要“钥匙”的星盘。班主用“苏妙音”的血祭树…是祭?还是…激活?!
苏晓的目光,从自己渗血的指尖,猛地钉向高俭手中星盘中央——那个光滑如镜、冰冷死寂的凹槽!
一条血淋淋的锁链瞬间在她脑中铮然扣死!
星盘是锁!是启动头顶九星归位的最后钥匙!钥匙孔里要灌的,是血!是“悬铃人”那该死的血脉!柳青雀知道!班主也知道!所以班主用苏妙音的血点树!柳青雀把最后的活路,押在了这具身体的血上!
“苏娘子?”高俭捕捉到她眼中剧变的风暴,声音绷紧如弦。
苏晓没吭声。她深吸一口混着归墟寒气的冷风,肺管子像被冰碴子刮过。猛地抬手,“嗤啦”撕开左手食指的布条!刚凝结的伤口暴露在冷空气中,血珠渗了出来。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苏晓一步上前,劈手夺过高俭掌中那冰冷的青黑星盘。
入手沉甸,寒气首往骨头缝里钻。
没有丝毫停顿,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她将自己那根带着湿红血渍的食指,狠狠按向星盘中央——那个光滑如镜的凹槽正心!
滚烫的血,瞬间淹没了冰冷的石面!
嗡——!!!
一声远比青铜星仪启动时更低沉、更宏大的巨响,猛地从星盘内部炸开!整个石室地动山摇!
青黑石盘上,那些黯淡的暗银星辰,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炽烈银光!光流沿着凹槽疯狂奔涌!整块星盘在她掌中活了过来,化作一团握在手里的、沸腾的微型星河!
更骇人的是——
银光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凝成一道光柱,自星盘暴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噬咬向穹顶星图里,那颗对应开阳星的、幽暗死寂的位置!
轰!
开阳星纹瞬间点亮!爆发出与星盘同源的、纯粹而暴烈的银辉!
穹顶星图,九星归位!
嗡鸣震耳欲聋!紫云台在剧震中呻吟!穹顶之上,浩瀚星图如同活物苏醒,星辰流转,光带蜿蜒!九颗大星被无形巨手拨动,开始缓缓挪移、校准!
错位…正在被强行扭正!
石台中央,归墟黑洞深处,那股清冷气息陡然变得磅礴汹涌,如决堤潮水般喷薄而出!
皇帝喉咙里那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极其微弱地…顿了一下。
所有眼珠子都死死焊在穹顶移动的星辰、苏晓手中光芒万丈的星盘、以及她按在凹槽里、被银光映得几乎透明的手指上!
时间凝固。
唯有那来自星盘和归墟深处的恐怖嗡鸣,像远古巨兽复苏的心跳,沉重地、一下下,砸在石室里每一个活物的魂魄上。
(石台边缘,一行细小的、靛蓝色的血字,如同活物般悄然渗出石面:血契己成,悬铃人…归墟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