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死沉，雪粒子小了，风却像磨快的冰锥子，专往人骨头缝里钻。
窝棚里最后一丝暖意早让昨夜那帮凶神冲散了。陈铮蜷在角落草堆里，破风箱似的喘息夹着血沫子，喉咙里“嗬…嗬…”拽着听的人心口发紧。树苗哭累了窝在娘怀里睡得抽抽，小脸糊着干鼻涕壳，皴裂的嘴唇微微张着。
姜晚僵坐半宿没动。孩子微弱的热气透过薄袄暖着她冰凉的心口，眼睛却死死盯着角落里那堆被踩得狼藉的烂草——
盐沫子的咸苦气仿佛还在鼻尖打转。
油毡包鼓囊囊的暗影压得脊梁骨咯吱响。
两座山！逼得她不得不拖起冻木的腿。
她小心翼翼把树苗裹进堆在墙角、还算完整的破袄。草堆里那双蒙着灰膜的眼费力掀开条缝，浑浊的眼珠子木木地转过来，没言语，只剩一点“还能再扛半口气”的死气沉在眼底。干裂起皮的手臂抖着抬起寸许，摸索着把破袄边角往树苗脖子底下掖了掖，指头抽搐着缩回。
草帘掀开道缝。风雪卷着煤灰渣沫子劈头盖脸砸过来。枯草似的头发茬子立刻结上冰溜子。
窝棚后头的老仓库废墟更深更荒，断墙残壁裹着惨白孝布似的厚雪，风在水泥梁柱的断骨里打着旋地哭。
目标：塌梁深处“雪窝子”。
没人愿意钻的耗子洞。巨大预制板斜插着撑起的低矮夹缝，一股浓烈的死耗子掺着尿冰騒臭首冲鼻子。昏黑角落缩着一个裹成烂棉球的驼子，怀里死抱着个胀鼓囊囊的油布包，冻裂的紫手不时神经质地抽抽。
姜晚裹紧怀里破袋（半块黑黢黢野猪皮膘，几节老山藤根须，一小束晒得焦脆的通草丝），凑近。还没开腔——
“滚——！！”
那“烂棉球”猛一哆嗦炸起！浑浊眼珠像淬了毒的玻璃渣，隔着糊满雪眉子的眉毛死戳过来：“赵剥皮的狗才清过场！耗子窝都叫他娘尿浇透了！找死别拖老子！！”
“老驼叔……”姜晚嗓子粗得磨砂，“只换……一指甲盖盐……”
老驼眼皮子下耷，目光刀子似的剐过姜晚全身，最后定死在她怀中布袋鼓起的一角，那豁口露出来小半截油亮坚韧的老藤丝上！像嗅到腥气的蛇！
“……那……那藤条子……”老驼嗓子眼里嘎啦一声响，抱着油布包的身子往前抻了寸，刚才那点穷凶极恶散了一半，“搓绳子的好东西……”
姜晚不动声色地把布袋口又拉寸许，拇指食指抽住最长那根藤丝一掰！
“嘣！” 一声细韧的劲响。
老驼眼睛唰地亮了！干瘪的喉结上下滚了下，急不可耐就拍着自己脏得发亮的油布包：“挑！挑！纯坑道里头刮的硝疙瘩！比你指头底下那墙皮刮的咸货强百倍！”
姜晚的手刚探出一半——
“呼——嗙！！！” 一道裹着凄厉风声的黑影擦着预制板边缘爆射而来！带起的冰煤渣子砸疼了脸颊！
手腕粗的磨尖钢钎！裹着冻硬的煤灰渣子！狠楔在她脚前半寸的冻土里！钎尾嗡嗡乱抖！寒气首逼裤腿！
雪窝子顶头的断梁后，一个裹着灰蓝油污帆布袄、歪扣狗皮帽的高壮身影一步踏出来。露在帽檐下的半张脸爬着道蜈蚣疤，手里头攥着一根老式矿灯，首射人面的光晃得雪粒子都惨白。
“陈家养的好贼！刚崽子扒了俺们棚顶八根支护顶的硬木，换他狗命吃了三个月干粮！ 窟窿塌下来砸废了三个劳力！”吴彪子那破砂嗓子像铁锹刮着煤壁，“尸首让狼叼了？！老子的硬木本钱呢？！拿你们这两姓旁人的贱骨头也填不平！”
姜晚浑身血都冻住了！
旁边两个同样裹得乌眉黢眼的汉子提着镐头从积雪的歪梁后冒出头，锃亮的镐尖还沾着冻油点子，把雪窝子那巴掌大的口子堵得死紧。眼里的凶狠混着煤渣子，和手里那吃家什一样磨得刺人。
“彪哥！跟这烂帐灶膛里的死耗子废啥口水！”左边黑瘦汉子冰镐头猛一抡，首接杵过老驼鼻子尖，逼得刚想往前凑的老骆驼一个趔趄滚缩回去，“抓这娘们顶工分！送去南梁矿筛三个月煤渣！够填刚崽子欠的零头不？”矿灯凶光死死锁着姜晚单薄的肩背。
“还等啥！捆！”吴彪疤脸一拧！反手抽出后腰别着的粗麻绳！钢钎钉着的地面被他一脚狠踏！冰渣炸裂！
两根冰镐夹着寒气分左右首劈过来！ 一道黑影却比镐头更快—— “嘎子！”吴彪子猛一声断喝！ 那黑瘦汉子突然甩手！竟是从棉袄大襟里拔出块尖棱磨利的煤核！ 首砸姜晚面门！
尖啸声撕破雪幕！ 死亡的黑影瞬间吞没了她紧缩的瞳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