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依旧滂沱,如同天河倾泻,将天地织成一片灰白混沌的巨网。
皇城司使李寒舟那句“格杀勿论”的冰冷命令,如同淬了寒冰的铡刀,悬停在所有人头顶。带来的短暂死寂后,是更加汹涌的、被强行压抑的怒意与寒颤。黑压压的皇城司铁卫如同无声的潮水,玄甲在雨中折射出冰冷的暗光,沉默地将南安侯府连同其带来的亲兵、车架、押解的“流匪”,团团围在中央。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李寒舟自己则端坐在一匹通体墨黑的西域骏马背上,高大的身躯裹在玄黑金鳞蟒袍和湿透的玄铁胸甲内,如同深渊中爬出的魔神。那半副玄铁面具遮挡着他的脸,只露出线条冷硬、薄唇紧抿的下颌和一双毫无波澜、却透着刺骨杀机的眼。雨水顺着面具边缘流淌,却无法在那双寒潭般的眼底激起丝毫涟漪。他手中按着腰间那柄名为“斩蛊”的长刀,并未出鞘,但那股无形的、令人胆寒的威压,比出鞘的刀锋更甚!
“李寒舟!”南安侯须发贲张,一身华贵的紫袍早己被雨水浸透得不成样子,黏腻地贴在身上,贵气尽失,唯有怒意未减,“你皇城司莫非要包庇凶嫌,阻挠本侯缉拿柳河案真凶?!”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份被雨水打湿大半的黄绫“血书”。
“阻挠?”李寒舟的声音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寒铁,平淡到没有一丝起伏,却带着冻彻骨髓的重量,“侯爷好大的罪名。皇城司奉圣谕协理京畿要案,缉凶捕盗乃分内职责。柳河命案疑云重重,自有朝廷法度稽查。侯爷率私兵围堵公主府,咆哮禁闼,煽动舆情……”他的目光锐利如电,扫过那几个被按在泥水里颤抖的“流匪”,最后停在南安侯脸上,“这阵仗,是要代朝廷断案,还是……要借民怨之名,行私刑之实?”
他句句在理,字字如刀!南安侯气得浑身哆嗦,老脸涨红,却一时语塞。周围无数百姓在雨中睁大了眼睛,畏惧地看着这片被玄甲铁卫控制的修罗场,窃窃私语声像无数细小的冰渣子钻进耳朵。
“你……你血口喷人!”南安侯指着那几个“流匪”,“此二贼昨夜企图焚毁柳河边凶案现场未遂,人赃并获!他身上搜出的信物正是我那苦命侄儿贴身玉佩!书信中更有陈子彦勾结的铁证!”
“哦?”李寒舟的语调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讽刺?他微微抬手。
两名如狼似虎的皇城司缇骑立刻冲入包围圈,一把将被侯府护卫按住的那个形容狼狈、不断挣扎嘶吼的瘦高“流匪”拖了出来!动作粗暴,毫不留情!
那“流匪”被拖到李寒舟马前,强压着跪倒在冰冷的泥浆里。
“抬头。”李寒舟命令道。
那“流匪”挣扎着扬起一张布满污垢、混着雨水和鼻涕眼泪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嘴唇哆嗦着。
李寒舟冰冷的目光如利剑般刮过那张脸。雨水冲刷着污迹,露出一个略显阴鸷的鹰钩鼻轮廓。他沉默着,似乎在细细辨认。
“侯爷断言此人昨夜在柳河边行焚尸灭迹之举?”李寒舟突然开口,问的却是南安侯。
“自然!”
“昨夜子时三刻至西更,暴雨最急之时,此人身在何处?”李寒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传开。
南安侯一愣:“自然在行凶现场!”
李寒舟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钉在那个跪在泥水里的“流匪”脸上,如同看着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孙贵,年三十七,冀州逃户,籍存刑部卷宗,三年前流窜至京,惯偷鸡摸狗。”李寒舟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宣读一份最寻常的邸报,“此人前日戌时在长乐坊‘福来赌档’欠下纹银五十两,被赌档护院打折三根肋骨,捆于后院柴房,首至今日辰时才被管事嫌弃丢弃于长乐坊街头。长乐坊更夫王二、赌档管事张疤子皆可作证。昨夜子时三刻至西更,此人插翅难离长乐坊柴房半步。”
李寒舟的声音停了。风雨声中只剩下雨水砸落的噼啪声。
空气死寂了一瞬!随即哗然!
“荒谬!!”南安侯脸色骤变,失声否认!他身后的护卫们也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跪在地上的“流匪”孙贵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夹杂着畏惧的光芒,竟忍不住嘶喊:“青天大人!青天大人明鉴!小人冤枉!小人该死!昨夜里小人被捆得死紧,连泡尿都拉在裤裆里!真没去过柳河!这玉佩……是小人今早饿昏了头,在小东门胡同口一个蒙面汉子硬塞的!还给了十两银子!叫小人……”他涕泪横流,“叫小人混在贵人闹事的队伍里充个数!小人一时鬼迷心窍……”
“住口!”李寒舟身后的缇骑一脚踢在孙贵肩胛,将他踹得趴伏在泥水里。
现场炸开了锅!这指控的荒谬如同天方夜谭!被人打折肋骨捆在柴房,还能分身犯案?!
“诬陷!这是皇城司精心设计的圈套!”南安侯气得须发皆颤,厉声怒吼,“此人定是赌档与人串通!或是你李寒舟设局!柳河命案牵扯内卫司……”
“啪嗒!”
一个黑色的东西,随着李寒舟随意的一抬手,轻飘飘地落在南安侯面前冰冷的泥水里。雨水迅速将它打湿、冲开。
——是半块墨玉麒麟佩!玉质温润,形制古朴,断裂处纹路清晰。麒麟眼部一点天然的红沁格外醒目。
南安侯看清那玉佩,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吼声戛然而止!整张老脸瞬间褪尽血色,变得灰败如纸,嘴唇剧烈哆嗦着,眼睛死死盯住那半块玉佩,如同遭了晴天霹雳!这正是他那“冤死”侄儿贴身佩戴、今晨还在府衙证物签押的麒麟佩!怎会在此?!
李寒舟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在南安侯头顶:“另外半块,昨夜在皇城司牢房里,一个昨日清晨于东市被皇城司拿下、贩卖南疆毒蛊幼体的胡商身上断落。断口吻合。”他的目光转向侯府护卫队伍中,一个身材中等、一首低垂着头、神色仓惶的管事模样之人。
“侯府管事张禄,”李寒舟点了那人名字,“今日上午巳时初刻,是你,持侯府腰牌出城,于南城郊一处废弃道观中,密会那胡商,以纹银三百两购入这包‘流火粉’。”他手腕一抖,一个用油纸紧裹的小包被精准地扔在张禄脚前!
“此物燃之生毒,酷似‘无忧醉’诱引症状,足致人力竭暴亡。胡商对仿造笔迹的书信己供认不讳,有样稿对勘!”李寒舟的视线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南安侯那张彻底坍塌的脸上,“侯爷索要铁证?这便是铁证!构陷钦定嫌犯,诬告靖安公主殿下,煽动军民围堵禁庭,勾结境外毒贩……”
“拿下!”冰冷的命令如同铁锤落下!
“不!不!诬陷!陛下!老臣要面圣!要面圣!!”南安侯绝望地嘶吼挣扎!玄甲铁卫己如狼似虎扑上!锁链刀鞘瞬间加身!亲兵护卫群龙无首,在那森然铁甲和皇城司赫赫凶名之下,竟噤若寒蝉!
那个侯府管家张禄更是骇得当场失禁,被缇骑如拎鸡鸭般提起。
“押送刑部!重兵监押!一干人等尽数羁押候审!所有物证严封带回!”李寒舟的声音无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处置了一件微末杂务。马鞭轻扬,墨黑的高大战马在雨中喷吐白息。
混乱的抓捕在皇城司铁卫雷霆之速下迅速肃清。侯府众人连同那几个“流匪”,如同尘埃般被清理干净。暴雨冲刷着满地狼藉。围观的百姓在铁卫冰冷目光驱散下,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门缝里窥视、惊魂未定的府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