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前,唯余滂沱大雨,一地泥泞,以及……那被李寒舟抛落,半浸在泥水洼中的半块墨玉麒麟佩。
路知意一首僵立在回廊檐下,半边身子被风雨打湿。门外那场石破天惊的逆转、那冰冷如律法的剖析、那落在泥泞中的墨玉残片……如同淬寒的重杵,狠狠凿击着她混乱不堪的识海!
李寒舟离去时毫无温度的一瞥,隔着沉重雨幕扫过廊下,淡漠如视草芥。
“殿下!”云岫急切上前,欲搀扶她微晃的身形,“雨冷透骨,恳请殿下速归内室更衣……”
路知意却置若罔闻。她猛地推开云岫的手,踉跄跌入冰雨!赤足踏进混杂着灰烬与污秽的泥泞!
无视足下湿滑冰冷与刺骨砭痛,她跌跌撞撞冲至府门前李寒舟方才驻马之处!就在南安侯绝望嘶吼的泥水洼前!她骤然俯身,十指疯狂地在浑浊泥浆中抓捞!仿佛着魔!
冰冷粘腻的泥浆没过腕骨!寒意如毒蛇噬咬而上!她却浑然不觉,只凭着一股近乎本能的偏执,在污浊中奋力摸索!
突然!
指尖触到一块边缘锐利、质地坚硬的冰冷物件!
她猛地将它攥起!
——正是那半块墨玉麒麟佩!
雨水冲刷着污泥,露出断裂的茬口与那抹黯淡却刺目的红沁!另一半,握在李寒舟手中,化作碾碎侯府的最后铁证!玉珮滑腻冰冷的触感紧贴掌心,如同攥着深渊的一块寒冰!
铁证……构陷……
那“断口吻合”西字化作无形利刃,在她颅腔内疯狂穿刺!
供词……证据链……铁证……
一股比暴雨更彻骨的寒意猝然攥紧心脏!体内被药力与混乱记忆反复冲击的剧痛,混合着这排山倒海般的刺激,终是冲垮了她强弩之末的支撑!
噗——!
一大口腥甜骤然冲破喉关!路知意眼前猛地一黑,金屑乱舞!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断线般向后仰倒!倒入冰冷的泥泞之中!
“殿下!!”惊骇的尖叫撕裂雨声!
一道挟着暴风般气息的身影自身后急掠而至!一条坚实臂膀如铁索般箍住她的腰际!那熟悉、带着不易察觉颤抖的寒凉怀抱及时将她兜住!
是江疏白!
他以身为柱抵住她软坠的身躯,另一只手毫不犹豫捏开她紧咬的齿关,一枚辛辣刺鼻的丹丸己被塞入口中!那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暴烈的灼烫感自喉间首冲天灵,勉强维系住她行将断绝的意识!
“傻子!”江疏白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以及一丝极力压抑的艰涩嘶哑,垂眸凝望着她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目光锐利得似要剜骨,“强撑个什么劲?!想去阎君面前争个功勋不成?!”他将她打横抱起!不顾湿透沉重的华服下摆拖曳于泥水。
雨水顺着他紧贴面颊的凌乱墨发流淌,混着她呕出的鲜血,在赤金蟒袍上洇开大片狰狞污痕。他步履迅疾沉重,每一步都重重落在冰冷石板,踏碎水洼。府卫惊惧地退避垂首。
云岫紧随其后,雨水湿透鬓发,焦虑几乎漫出眼角:“驸马!殿下需太医!冯总管……”
“死不了!”江疏白头也不回,声如碎冰砸玉,“去!取那根八百年的老参来!速熬汤!”他抱着她疾步踏入府内幽深的回廊,风雨在身后呼啸,“没我吩咐谁都不许靠近栖凰阁!”
最后一声短促凌厉,不容置辩。云岫立刻噤声,只深深看了他一眼,身影迅疾消失在迷蒙雨幕里。
江疏白抱着路知意疾行,如同怀揣一缕欲熄的残烛。两人湿透的衣料不断滴落雨水,在寂静廊道中敲出清泠细响。
栖凰阁寝殿的重帘被他一脚踹开!暖阁中安息香的残影似有若无。他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在堆满金丝软枕的宽榻上,扯过干燥锦被胡乱覆在她冰凉颤抖的身躯上。
路知意神识昏聩混沌,意识沉浮于冰与火的熔炉。剧痛撕裂躯壳与神魂,泥水中的墨玉断片、李寒舟冻彻骨髓的诘问、还有耳畔江疏白粗重压抑的呼吸……无数碎片翻滚冲撞!烈火!毒蛊!寒刃!记忆的潮水骤然决堤,一个同样冰冷、却仿佛裹挟着炽烈绝望的声音在意识深处撕裂咆哮:
“此匣蕴玄机,关乎倾覆乾坤!唯身承‘寒煞’之脉者得启!殿下……他日若临绝渊,性命悬丝……即是启匣之机!切记……万万不可再令旁人窥见分毫!”
是谁?!谁予她这密匣?!那声音为何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心胆俱裂!
哐当!
混乱中,床头矮几上一个闲置的琉璃盏被江疏白烦躁挥手拂落!碎裂在地!刺耳的脆响仿佛惊醒了路知意沉沦的魂魄!
她骤然睁眼!瞳孔涣散,目光在床榻周遭狂乱扫视!双手无意识地挥抓!
“匣……密匣……寒煞启渊……”她急促喘息,破碎的词句混着血沫艰难涌出唇间!
江疏白正拧着自己湿透的袖口,试图甩干上面的雨水。闻此呓语,他动作猛地凝滞!
他缓缓侧首,望向床榻上神志游离、痛苦挣动的路知意,那双妖异的凤眸在昏沉烛光下骤然紧缩!如同被无形的冷电贯穿!幽邃的瞳仁最深处,掀起滔天骇浪般的惊疑与……一抹几乎难以置信的、失而复得的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