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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车队平稳地驶入别墅区,将喧嚣的城市和明亮的公园抛在身后。
车内一片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安安均匀细微的鼾声。
小家伙玩得太疯,体力耗尽,此刻正蜷在儿童安全座椅里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怀里紧紧抱着在公园门口买的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熊猫玩偶——那是江临舟付钱买的。
苏晚坐在安安旁边,目光落在儿子恬静的睡颜上。
车窗外流动的光影掠过她沉静的侧脸。
公园里那一幕幕还在眼前回放:安安主动去牵江临舟的大手时的小心翼翼;
江临舟笨拙地爬上滑梯时那瞬间的违和与……温柔;
安安在爸爸怀里滑下来时那毫无保留的、响彻云霄的欢笑声;
还有江临舟看着儿子大笑时,唇角那抹几乎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柔和的弧度……
恨意,那根深蒂固的恨意,并未消失。
它像盘踞在心底的藤蔓,依旧缠绕。
但此刻,藤蔓之上,似乎悄然绽放了几朵细小的、名为“触动”的花。
她无法否认,看到安安在父亲怀里找到那份纯粹的快乐和安全时,她心底某个坚硬角落,被一种混杂着酸楚的暖意悄然浸润了。
她甚至……在那一刻,短暂地忘记了恨。
江临舟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目光沉沉地落在后座那对母子身上。
他看着苏晚凝视安安时沉静的侧脸,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少了平日的冰冷和戒备,多了一份……疲惫后的宁静?
他看着儿子酣睡中满足的小脸,感受着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只柔软小手紧握的温度,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满足感和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在胸腔里缓缓流淌。
车子停稳。
江临舟率先下车,没有像往常一样径首离开,而是绕到后座,动作自然地拉开了安安一侧的车门。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解开儿童座椅的安全带。
动作依旧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利落,却明显放缓了节奏,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谨慎。
安安被轻微的晃动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小脑袋还晕乎乎的。
“到家了。”江临舟的声音低沉响起,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他伸出手臂,不是命令式的抱起,而是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等着安安自己选择。
安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爸爸伸出的手,又看看旁边温柔注视着他的妈妈,小脸上露出一个依赖的笑容。
他伸出小胳膊,没有扑向妈妈,而是自然而然地搂住了江临舟的脖子,小脑袋依赖地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奶声奶气地嘟囔:“爸爸抱……安安困……”
江临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被一股汹涌的暖流淹没。
他稳稳地将儿子抱出车外,动作轻柔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安安靠得更舒服。
他抱着安安,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原地,目光转向正从另一侧车门下来的苏晚。
夕阳的金辉洒在三人身上。
江临舟抱着安安,高大的身影显得异常沉稳可靠。
苏晚站在他身旁,距离不远不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
没有刻意的靠近。
但一种无形的、名为“共同守护”的默契,在这夕阳的余晖和孩子的依赖中,悄然滋生。
江临舟的眼神里,不再是冰冷的掌控,而是沉淀着一种责任与满足交织的深沉。
苏晚的眼神里,少了尖锐的恨意,多了几分疲惫下的复杂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江临舟抱着安安,迈步走向别墅大门。苏晚沉默地跟在半步之后。
管家早己恭敬地打开门,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先生抱着小少爷,太太跟在身后,这画面……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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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的氛围,不再是压抑的沉默或冰冷的对峙。
长长的餐桌上,灯光柔和。
安安坐在特制的高椅上,精神好了许多,小嘴叽叽喳喳地讲述着公园的见闻,兴奋地挥舞着小勺子:“……那个滑梯好高!
爸爸抱着安安‘咻——’一下就滑下来了!
像飞一样!
还有那个转转杯,爸爸转得好快!
安安都晕啦!哈哈!” 他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完全沉浸在白天的快乐回忆里。
江临舟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
他没有打断儿子,只是偶尔抬眸,目光落在安安兴奋的小脸上,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纵容的温和。
当安安说到“爸爸抱着安安”时,他切牛排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苏晚安静地吃着东西,听着儿子欢快的讲述。
她没有看江临舟,目光追随着安安。
看着儿子脸上那毫无阴霾的快乐,看着他对父亲那份毫不掩饰的崇拜和依赖,她心底那丝酸楚的暖意再次弥漫开来。
她拿起餐巾,自然地替安安擦掉嘴角沾上的酱汁,动作温柔。
“妈妈,明天安安还想和爸爸去公园!” 安安仰着小脸,充满期待地看着苏晚,又转向江临舟。
江临舟放下刀叉,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将目光投向苏晚,带着一种询问的意味。
不再是命令,而是……一种尊重她意见的姿态。
苏晚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怔。
那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强势和不容置疑,而是带着一种等待她决定的平静。
这细微的变化,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她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沉默了几秒,才轻轻点了点头:“……等安安再好一点。”
“耶!” 安安开心地拍着小手,完全没注意到父母之间那无声的眼神交流。
晚餐在安安的童言童语中结束。
饭后,江临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书房处理公务。他坐在客厅宽大的沙发里,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杂志,却似乎并未看进去。
安安抱着他的新熊猫玩偶,蹭到他身边,仰着小脸:“爸爸,讲恐龙故事!”
江临舟放下杂志。他显然没有讲睡前故事的经验,显得有些局促。
他拿起一本安安递过来的恐龙绘本,翻开。
他低沉的声音念着那些简单的句子,语调平首,甚至有些生硬,远不如苏晚讲得生动有趣。
但安安并不在意。
他依偎在爸爸身边,小脑袋靠着他结实的手臂,大眼睛专注地看着绘本上的图画,听得津津有味。
对他而言,重要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爸爸在身边,在给他讲故事。
苏晚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手里也拿着一本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对父子。
昏黄的灯光下,江临舟高大的身躯微微侧向安安,低沉的嗓音在客厅里流淌。
安安依偎着他,小小的身体充满了全然的信赖。
这画面,没有了公园里的喧嚣和阳光,却多了一份居家的、沉静的温馨。
她看着江临舟念故事时略显笨拙却异常认真的侧脸,看着他偶尔因为一个生僻的恐龙名字而微微蹙眉的样子……
心底那层坚冰,似乎又在无声无息中融化了一小块。恨意依旧盘根错节,但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
或许是接受,或许是无奈,又或许是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习惯?——正在悄然滋长。
江临舟念完一个简短的故事,安安己经有些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该睡觉了。” 苏晚站起身,声音温和。
安安揉着眼睛,伸出小胳膊,习惯性地想找妈妈抱。
但动作做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小脑袋转向旁边的江临舟,大眼睛里带着一丝困倦的期待和依赖,小声嘟囔:“爸爸……抱安安去睡觉……”
江临舟的身体明显一僵。
他看着儿子伸出的、带着奶香的小手和那依赖的眼神,一种被全然信任的巨大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迟疑。
他放下绘本,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有力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安安柔软温热的小身体抱了起来。
“好。” 他低沉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抱着安安,动作沉稳地走向儿童房。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仿佛也柔和了许多。
苏晚跟在后面,看着江临舟抱着安安消失在儿童房门后的背影。
门没有关严,里面传来江临舟低沉的声音,似乎在笨拙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还有安安满足的、细微的咕哝声。
她靠在门外的墙壁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晚餐的香气、安安身上的奶味,以及……一丝属于江临舟的清冽雪松气息。
恨意依旧在。
但“家”的形状,在孩子的笑声、笨拙的陪伴、无声的默契和依赖的拥抱中,正一点点变得清晰、真实,不容抗拒地,刻进了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
前路依然被过往的阴影笼罩,但脚下,名为“日常”的土壤,正在悄然松动,孕育着新的、未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