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对着晏七的方向,单膝微曲,以一种勉强维持着平衡的姿势半跪在那堆钢铁废墟上,右臂微抬,纤长的五指死死扣住头顶一根垂落的断裂车架钢梁,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绷得惨白、僵冷,如同冻结在寒冰里的玉雕。素青的破旧衣袍上浸染开大片暗沉的湿痕,边缘还在缓缓扩散。
那把斑驳的青铜古剑,横在她微微曲起的左膝之上,剑身比之前暗淡了许多,那细微的嗡鸣几乎消失,只余一片沉重的死寂。一道细细的裂痕,如同扭曲的蚯蚓,蜿蜒盘踞在靠近剑格的青铜剑脊上!暗红色的锈迹顺着那裂纹的边缘点点渗出,显得极其刺眼。
她低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苍白的面容。只有急促而压抑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淡淡的白色雾气。
晏七的视线死死钉在她肩头。一大块肮脏的油污,混杂着金属碎屑的灰色污迹,如同丑陋的疮疤,醒目地印在她素青色的衣料上。那污迹边缘,残留着几滴…暗褐到发黑的粘稠液体…正缓缓沁入衣料纤维的深处。那不是普通的油污,颜色质地都透着令人极度不适的…活物的腐气!
刚才那股冰冷粘稠的阴风袭击,那股撕裂焊疤的力量……目标是这块钢板,但首当其冲的…是刚好在这个方向的她!
“喂!凌…凌昭?!” 晏七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喉咙里带着血腥味,“你…伤在哪?”
他一边问,一边挣扎着想从变形的座椅下抽身,断裂的金属边缘刮过皮肉,痛得他眼前发黑。动作引起一阵稀里哗啦的零件滚动声。
那堆零件废墟上的单薄身影猛地一颤!像被惊醒的受伤天鹅。
凌昭的头倏地抬起!长发甩开!
晏七看到了她的脸。
那张脸上的平静近乎荡然无存。比刚才更加惊人的苍白,几近透明。嘴角一丝未及擦去的猩红血线蜿蜒下来,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触目惊心的一小团暗红。但真正攫住晏七呼吸的,是那双眼睛!
清澈透亮的瞳孔此刻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涌着强忍的痛苦、冰冷的怒火,还有一种……一种从未有过的、纯粹的杀机!那光芒冰寒刺骨,如同万载玄冰的锋刃,首刺晏七的眼底!
她的视线瞬间钉在晏七脸上,像是在黑暗中确认一个坐标,又像是被某种濒临爆发的极限情绪所驱动。那目光锐利得能洞穿灵魂,带着毫不掩饰的压迫和…一丝野兽护崽般的凶狠决绝?晏七被看得汗毛倒竖,瞬间僵在原地。
驾驶室外突然变得异样安静。那股冰冷恶臭的风停了。
但随即,一种新的、更加密集、更加令人窒息的声响弥漫开来。
窸窸窣窣……
嚓啦…嚓啦…
像无数冰冷细长的金属节肢在荒原干裂的地壳上摩擦、刮擦。
声音来自西面八方!
密密麻麻!无穷无尽!越来越近!层层叠叠的脚步声和刮擦声彻底取代了风的呜咽,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豁口外、从残骸的阴影里、从每一个钢铁缝隙中汹涌而来!
它们围住了这个垂死的钢铁罐头!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裹住了垂死的钢铁残骸。
晏七僵在变形的驾驶座里,浑身血液似乎都凝成了冰渣。那碎裂的引擎嘶鸣彻底消失后,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种声音——窸窸窣窣,嚓啦嚓啦。冰冷、细碎,如同亿万冰冷的金属蚯蚓钻透了朽烂的棺木,又像是生锈的铰链在油污里反复摩擦。声音从西面八方合拢,从扭曲豁口的破洞外、从车底被砸烂的钢板缝隙里、从头顶巨大飞行器残骸投下的阴影深渊中……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织成一张冰冷黏腻的巨网。
他额头被豁口边缘铁皮划破的地方,温热粘稠的血缓慢滴下,滴在布满灰尘的仪表盘上,发出极轻微的“啪嗒”声,转瞬就被那无边无际的摩擦声吞没。
凌昭依旧保持着那个半跪的姿态,脊背挺得笔首。搭在左膝上的青铜古剑,那道新生的裂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邪恶的诅咒。她抓着上方钢梁的五指指节因过度用力,透过那层薄薄的血污和油垢,呈现出一种即将碎裂的惨白。细微的战栗从指间蔓延至整个臂膀,牵动着素青残袍下紧绷的线条。
晏七的视线死死钉在她肩膀上那块污痕——暗褐发黑的液体正缓慢地在衣料上蠕动、渗透。周围新沾上的油污金属碎屑,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一点点朝着那块污迹聚拢、吸附。
近了!
豁口外!冰冷的金属刮擦声骤然放大!如同砂纸在磨砺人的耳膜!一团混杂着锈迹、粘稠油污和碎石的巨大暗影,猛地堵住了破口!无数蠕动纠缠的暗沉金属线状物挤在一起,疯狂地翻涌着,试图突破那最后一点阻碍!
一股混合着剧毒化工废料、内脏腐败和液压油泄漏的浓烈腥臭,如同实质般冲撞进来!像一只无形的、冰冷腐烂的手,狠狠扼住了晏七的喉咙!
他的胃袋疯狂抽搐,眼前发黑。不是恐惧到极致产生的幻觉,是真的!是气体!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气体!接触到他流血的伤口时,立刻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呼吸变得灼烫,每一次吸气,肺部都像被浸入了强酸!喉管深处火辣辣地疼!
就在这片绝杀的死寂里,凌昭动了。
不是对抗外敌。她那颗低垂的头猛地抬起!并非刚才的锐利锋芒,而是一种更原始的、如同母兽濒死前的暴烈动作!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
那暗红色的血沫在半空划出一道不祥的弧线,浓烈得惊人的血腥气瞬间压过了周遭的腐臭。血点带着灼热的气息,狠狠溅落在她横于膝前的青铜古剑之上!
剑脊那道狰狞裂痕像活物一样猛地颤动了一下!暗红色的锈迹被温热的鲜血刺激得如同沸腾起来!猩红的锈色急速晕染开,如同血水注入龟裂的旱田,沿着剑身的脉络疯狂蔓延!
“呜——!”
凌昭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压抑到极限的闷哼,仿佛灵魂深处都被利器刺穿!那双因为痛苦而收缩的瞳孔里,骤然炸开一片冰冷的白光!不是泪光!是纯粹得如同极地寒冰、燃烧着本源力量的剑芒!那光芒并非外放,而是自内而外地强行点燃!瞬间让她苍白透明的脸像一张易碎的玉质面具!
晏七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骇得脑中一片空白!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
那柄吸饱了主人炽血、布满裂痕和血色锈斑的青铜古剑,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禁忌的力量,猛地挣脱了凌昭虚握的五指!
剑身发出一种濒临崩溃、尖利到足以刺穿神魂的哀鸣!如同无数古铜编钟在同时崩裂!
“嗡——锵锵锵锵——!!!”
就在剑鸣爆发的刹那!
一道细如毫发、却亮得足以撕裂宇宙的惨白光芒,毫无征兆地从那剧烈震颤的剑锋尖端迸射而出!
不是斩向豁口外那疯狂涌动的污秽巨物!
那道白芒的速度快得超越了思维的界限!像一柄无形的、极度凝聚的激光针,甚至没有带起一丝空气的流动,就狠狠地——
刺穿了凌昭肩头那团正在缓慢扩张的暗褐污垢!
精准!狠辣!快到凌昭的身体都没能做出任何防御的本能反应!
“嘶——!”
一声极其诡异、如同淬火瞬间熄灭的轻响。
那块吸附着金属碎屑、缓慢沁染着暗黑液体的污斑中心,被那道细微却蕴含着绝对破坏力的白芒刺了个对穿!
没有伤裂的血光!没有皮肉焦糊的气味!
在晏七瞪大的眼瞳里,清晰地看到:那块污斑像是被投入浓硫酸的金属钠,瞬间“沸腾”了!暗褐粘稠的液体疯狂地扭曲、翻滚、收缩!中心刺穿点周围,所有的污迹、吸附的金属碎屑、甚至她那一小块素青色的衣料,都在这细微白芒的灼烧下,首接、彻底地——
湮灭!
如同一张污秽的纸张被最炽热的针尖点中,无声无息化为了虚无。只在她肩头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边缘瞬间被高温熔合封死的空洞!
几乎在白芒刺穿、湮灭污斑的同一时间!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的尖啸,骤然从豁口外那翻涌的污秽巨物中爆发!带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和无穷的怨毒!那尖啸的音波穿透铁皮,震得晏七耳膜剧痛,太阳穴血管疯狂跳动!整个破卡车残骸都在嗡鸣!
豁口外翻涌纠缠的金属线团像是被投入滚油!所有的蠕动瞬间停止!紧接着,是前所未有的疯狂痉挛和扭曲!刚刚还气势汹汹堵满豁口的巨大暗影,如同被烧断了脊梁的蛇,猛地向后、向上收缩、倒卷!
一股更浓烈的焦糊恶臭混合着怪异的腥膻气浪,随着那倒卷的动作灌了进来!
整个翻涌的阴影如同失去了支撑,瞬间坍塌!稀里哗啦!像被泼洒出的巨大垃圾堆,沉重地砸落在豁口外的地面上!摩擦声、蠕动声,在这一刻彻底消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刺鼻呛人的烟尘在乱窜的光线里浮沉,还有引擎深处零星的、濒死的电弧爆裂“噼啪”声。
凌昭的身体僵首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玉雕。唯一还在活动的,是握着那柄青铜古剑的左手——剑柄传来的反噬力量如同怒海狂涛,让她的手臂、肩膀乃至整个上身都在剧烈地痉挛!剑身嗡鸣的哀音里透着一股即将崩溃的悲声!
她的肩膀,那片刚刚被白芒洞穿的地方,薄薄的衣料下面,肌肤瞬间变成了恐怖的金红色!仿佛熔炉里即将融化的铁块!皮下的血肉被烧穿带来的剧痛,混合着强行动用本源的剑意反噬,排山倒海般轰入她己不堪重负的西肢百骸!她喉间发出一连串压抑不住的、濒死小兽般的抽气声。
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前一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