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冰挽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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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陇西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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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黑冰挽秦
作者:
二月十一陈
本章字数:
10040
更新时间:
2025-07-06

骊山陵区的风,似乎一夜之间就带上了刀锋般的寒意,刮过嶙峋的山石和刑徒们褴褛的衣衫,发出呜咽般的哨音。鹰愁涧和神道两场血战留下的硫磺硝烟与血腥味尚未散尽,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压抑,如同铅云般沉沉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背靠巨大石翁仲的背风坳里,篝火燃烧得有些无力。刑徒们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喧嚣,他们沉默地擦拭着缴获的秦军兵器,修补着破损的皮甲,或是将一块块烤得半生不熟、带着浓重硫磺味的兽肉塞进嘴里咀嚼,动作机械而麻木。胜利的短暂狂喜早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茫然和一种被无形巨兽盯上的冰冷恐惧。

山魈烦躁地抓挠着虬髯,粗壮的手指几乎要将胡子扯下来几绺。他脚下扔着几个空了的酒囊,赤膊的上身那道箭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妈的!干坐着等死吗?!”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岩石上,碎石簌簌滚落,“赵高那阉狗的狗腿子说不定己经在路上了!咱们就这点雷火罐,这点破铜烂铁,够塞他们牙缝?不如…不如趁着赵高还没合围,老子带人杀出去!抢他娘的粮库!老子知道蓝田大营的粮仓在哪儿!那里守备空虚…”

“抢粮?”公输衍佝偻着腰,坐在篝火旁,浑浊的老眼带着讥诮,“莽夫!蓝田大营距此六十里!你带着这几百号人,穿着这身破破烂烂的‘官军’皮,大摇大摆杀过去?赵高正愁找不到借口调大军围剿!你这是把脖子洗干净了往人家刀口上送!”

“那你说怎么办?!”山魈红着眼睛咆哮,“等着饿死?还是等着赵高的狗腿子把咱们困死在这骊山坟堆里?老子宁愿杀出去战死!也好过在这活活憋死!”

铁砧抱着他那两把开山斧,脸上刀疤在火光下跳动,瓮声道:“山魈说的…也不是全没道理。坐吃山空不是办法。咱们从秦军尸体上搜刮的那点口粮,最多再撑三天。三天后…别说打仗,弟兄们走路都打晃。”

两人的目光,连同周围刑徒们或焦虑或绝望的眼神,都聚焦在不远处那块凸岩上沉默的身影——吴恪。

吴恪背靠着冰冷的石像基座,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他手中捏着一小截烧焦的树枝,在脚下的浮土上无意识地划动着。篝火的光芒跳跃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映出深锁的眉头和那双如同寒潭般深邃、倒映着跳跃火光的眸子。他并未理会山魈的咆哮和铁砧的忧虑,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泥土上那些无人能懂的凌乱线条上。

山魈的躁动、铁砧的忧虑、刑徒们的绝望…如同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挤压着这个临时的避风港。然而,更深的忧虑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吴恪心头。公子婴带着那份名册和一丝希望离开骊山己有两日,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夜猫子冒险潜入咸阳联络“隐鳞”,更是生死未卜。赵高绝不会坐以待毙,他的反扑必然如同雷霆万钧!时间,成了最奢侈的资源,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就在这时!

一道瘦小精悍的身影如同贴地疾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陵区嶙峋的阴影中窜出,几个起落便扑到吴恪身侧的篝火旁,带起一股微凉的夜风!正是夜猫子!

他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烟尘,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闪烁着劫后余生的精光,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先生!成了!”夜猫子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带着喘息,“‘隐鳞’…有回应了!”

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连暴躁的山魈都猛地闭上了嘴,瞪大眼睛盯着夜猫子!

吴恪手中划动的树枝骤然停顿!他缓缓抬起头,深潭般的眸子瞬间锁定了夜猫子:“说!”

夜猫子用力咽了口唾沫,平复了一下呼吸,声音依旧压得极低,却清晰无比:“按先生给的暗号和地点,我找到了‘隐鳞’的联络点——城南‘张记’棺材铺!接头的是个老棺材瓤子,耳朵背得跟聋子似的,跟他说话得吼!我按先生教的,先说‘三川郡的桐油涨价了’,他回‘涨不过咸阳的棺材板’,我又说‘家里老人想定口金丝楠的’,他眼皮都没抬,嘟囔了一句‘金丝楠没有,黑檀木要不要?’”

公输衍浑浊的老眼猛地亮起:“黑檀木!对上了!是‘隐鳞’的切口!”

夜猫子点点头,继续道:“对上切口后,那老棺材瓤子才抬起眼皮,浑浊的老眼跟刀子似的扫了我一眼。我亮出了公子婴的信物——就是那枚青玉佩的拓印纹样。那老家伙看到拓印,手抖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那光,贼亮!跟回光返照似的!”

“他怎么说?”吴恪的声音沉稳,但紧握树枝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没立刻答应!”夜猫子道,“那老家伙精得很!他说…‘黑檀木’是有,但虫蛀了,得先除虫!还说最近风声紧,‘木料行’盯得死!他得‘看看天气’,再‘问问东家’!”他模仿着老棺材瓤子嘶哑的语调,“不过…他最后塞给我一个小蜡丸,说‘给东家带的驱虫药’,让我务必送到!”

夜猫子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处摸出一个用蜡封得严严实实、只有小指头大小的蜡丸,双手递给吴恪。

吴恪接过蜡丸,指尖微一用力,蜡壳碎裂,露出里面卷得极细的一小卷薄如蝉翼的丝帛。他迅速展开,就着篝火微弱的光芒看去。

丝帛上只有寥寥数语,用一种极其特殊的、类似虫蛀痕迹的暗码书写。吴恪的目光飞快扫过,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如剑的光芒!他猛地攥紧了丝帛!

“先生?上面说啥?”山魈急不可耐地追问。

吴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凝重:“‘隐鳞’…没有拒绝。但他说,‘虫’(指赵高的监控)太多,‘巢’(指黑冰台旧部核心)不稳。若要动,需‘薪火’(指外部强有力的行动或信号)引燃!另外…”他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他说,‘鸮’与‘鬼’己出巢,利爪森然,扑向骊山!速避!”

“鸮?鬼?什么玩意儿?”铁砧一脸茫然。

“是‘狱鸮’和‘鬼车’!”公输衍枯瘦的脸上血色褪尽,声音带着深深的恐惧,“黑冰台最凶残、最诡秘的两组暗杀队!‘狱鸮’专司刑讯、渗透、制造意外死亡,手段阴毒,无孔不入!‘鬼车’则是一群真正的杀戮机器,精于强袭、暗杀,行动如鬼魅,出手必见血!赵高…竟然把他们也派出来了!”

“操他娘的!”山魈倒吸一口凉气,虬髯怒张,“又是放毒烟又是派杀手的!赵高这阉狗是真急眼了!想把咱们连锅端啊!”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背风坳!刑徒们刚刚因“隐鳞”回应而燃起的一丝希望,被“狱鸮”和“鬼车”这两个代表着死亡阴影的名字彻底浇灭!连铁砧这样凶悍的汉子,握着斧柄的手都微微发紧。黑冰台凶名赫赫,其最精锐的暗杀组出动,意味着不死不休!

“避?往哪避?”山魈红着眼睛,指着周围连绵的山影,“骊山就这么大!赵高的大军一围,加上那些神出鬼没的杀手…咱们就是瓮里的王八!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绝望的气氛再次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

负责外围最高处瞭望的刑徒(瘦高个,诨号“长颈鹿”)连滚爬爬地从陡峭的山坡上滑了下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吴先生!山魈哥!铁砧哥!不好了!山下…山下烟尘大起!好多兵!黑压压一片!打着‘赵’字旗和…和一个画着鸟头蛇身的怪旗!正朝着骊山北麓合围过来!离山口…不到二十里了!”

“赵字旗?鸟头蛇身…是少府督工的旗!赵成!赵高那阉狗的族弟!”公输衍失声叫道,“他…他亲自带兵来了!”

轰!

如同最后一根弦崩断!刑徒们彻底炸了锅!

“大军围山了!”

“完了!全完了!”

“黑冰台杀手!还有大军!死定了!”

“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

绝望的哭喊、疯狂的叫嚣、恐惧的颤抖交织在一起,小小的营地瞬间陷入崩溃的边缘!

“都给老子闭嘴!”山魈的咆哮如同炸雷,带着困兽般的暴戾!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刀锋指向山下烟尘升起的方向,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怕个卵!不就是死吗?!老子烂命一条!杀出去!能杀几个是几个!死也要溅赵高那阉狗一脸血!”

“对!杀出去!”

“拼了!”

一部分被恐惧逼疯的刑徒跟着山魈咆哮起来,抓起身边的武器,就要往外冲!

“站住!”吴恪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头!他不知何时己站起身,站在那块凸岩上,身形在惨淡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他手中紧握着那张写着“隐鳞”回应的丝帛,目光如同穿透了混乱的人群和弥漫的烟尘,望向西北方向那铅灰色的天际线。

山魈和那些躁动的刑徒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血红的眼睛瞪着吴恪。

“杀出去?正中赵高下怀。”吴恪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锐利,“赵成率军围山,是明刀。‘狱鸮’、‘鬼车’潜入,是暗箭。明刀暗箭齐发,就是要逼我们离开骊山这熟悉之地,暴露在开阔地带,任其宰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绝望而茫然的脸,最后落在山魈身上:“山魈,你想去抢蓝田大营的粮?想法不错,但路径错了。”

山魈一愣:“啥意思?”

“蓝田大营的粮仓,不用我们去抢。”吴恪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冰冷到极致、充满算计的弧度,“它自己…会烧起来。”

“烧…烧起来?”山魈、铁砧、公输衍,乃至所有刑徒都懵了。

“赵高倒行逆施,横征暴敛,军中积怨早己沸腾!”吴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力量,“章邯二十万大军在巨鹿苦战,缺粮少饷,士卒饥寒交迫!而蓝田大营,作为拱卫咸阳的最后精锐,其粮饷供应却屡遭克扣,中饱私囊者不在少数!赵成此次倾巢而出,围剿骊山,蓝田大营必然空虚!留守的士卒,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粮饷被贪墨,看着主将带着精锐去为阉竖卖命,而他们自己却要忍饥挨饿,看守着空空如也的营盘…你说,这把火,还需我们去点吗?”

一番话,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中划亮了一道闪电!刑徒们眼中的疯狂和绝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的惊愕和思索。是啊,赵高不得人心,军中尤甚!蓝田大营…未必就是铁板一块!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着蓝田大营自己起火?等着赵成和黑冰台的杀手把咱们困死?”铁砧瓮声问道,虽然觉得吴恪的话有道理,但眼前的绝境并未解除。

“等,是等不来生路的。”吴恪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我们需要风。西北风。”

他猛地抬手,指向西北方向:“章邯!二十万大军在巨鹿苦战!他们是帝国最后的屏障,也是赵高最大的心病!他们若知咸阳真相,知赵高欲毁帝陵,知祖龙震怒,知‘荧惑守心’主君侧有奸佞…你说,这把火,会不会从巨鹿…一路烧回咸阳?!”

“章邯?!”山魈和刑徒们再次被震住!那可是帝国名将,手握重兵!距离骊山千里之遥!远水如何解近渴?

“没错!章邯!”吴恪斩钉截铁,“赵高为何急于剿灭我们?为何不惜动用黑冰台最后的暗刃?因为他怕!怕骊山的火种不灭!怕公子婴带着‘荧惑守心’和‘祖龙震怒’的真相,点燃更多人心中的怒火!更怕…章邯的大军知道咸阳的烂疮!若章邯得知真相,军心浮动,甚至…倒戈相向!赵高的末日就到了!”

他目光如炬,扫过众人:“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能穿过赵成的封锁线,避开‘狱鸮’和‘鬼车’的追杀,将骊山的血、帝陵的烟、甘泉宫的噩梦…还有公子婴的‘名册’和‘大义’…送到章邯军中的信使!”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背风坳!

只有篝火噼啪作响,山风呜咽而过。

穿越千里敌境,突破双重封锁,将消息送到帝国大将手中?这无异于…九死一生!不,是十死无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吴恪那锐利如刀的视线。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我去!”一个嘶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众人愕然望去!

只见铁砧缓缓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火光下跳动,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然。他走到吴恪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捧起他那两把沉重的开山斧。

“先生!铁砧烂命一条!承蒙先生不弃,从阿房宫枯井里把俺们兄弟刨出来,给了俺们报仇雪恨、活得像个人的机会!俺铁砧没啥大本事,就这一身力气和一条贱命!送信这事,刀山火海,俺去!”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如同铁锤砸在石头上!

山魈张了张嘴,看着铁砧那平静而决绝的眼神,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

公输衍浑浊的老眼泛起一丝水光,枯瘦的手指颤抖着。

吴恪看着跪在面前的铁砧,看着他手中那两把沾着敌人和自己鲜血的开山斧,看着他脸上那道象征着他苦难过去的刀疤…深潭般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俯下身,从地上抓起一把混杂着硫磺粉末和焦黑泥土的尘土,用力攥紧。冰冷的土屑和刺鼻的硫磺味刺痛着掌心。

“好。”吴恪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托付千钧的沉重,“这骊山的土,帝陵的烟,还有我们几百条被逼到绝路的性命…就托付给你了,铁砧。”

他将那把混杂着硫磺与焦土的尘土,郑重地放在铁砧粗糙宽大的掌心。

“带上它。让章邯…闻闻咸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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