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冰挽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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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市井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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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黑冰挽秦
作者:
二月十一陈
本章字数:
15204
更新时间:
2025-07-06

咸阳西市的喧嚣如同滚沸的鼎镬,蒸腾着烟火气、汗味和无数隐秘的心思。辰时刚过,贩夫走卒的吆喝声便撞碎了清晨最后一丝凉意。

“黍饼!新磨的黍饼!热乎的嘞——”

“磨剪子嘞——戗菜刀——”

“收旧葛布、烂皮子换钱喽!”

人流摩肩接踵,牛车吱嘎作响,驴骡喷着响鼻,将狭窄的石板路塞得满满当当。临街的食肆早早支起了布棚,蒸笼里腾起的白气裹着面食的香气,混着隔壁肉肆飘来的血腥膻味,形成一股独特而浓烈的市井气息。几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像泥鳅一样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追逐嬉闹,脏兮兮的脸上挂着无邪的笑容,嘴里胡乱哼着不成调的俚曲。

在这片看似混乱却自有其粗粝秩序的热闹里,一个穿着半旧赭色细麻深衣的身影(吴恪)斜靠在“醉陶居”酒肆二楼临街的栏杆旁。他头上戴着顶破旧的竹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手里把玩着三枚磨得发亮的秦半两铜钱,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楼下汹涌的人潮,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一切有用的声音碎片。他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碟几乎没动过的卤豆干,一壶浑浊的劣酒。

楼下,两个穿着玄色短打、腰挎短刀的汉子(赵成府上的探子,诨号“瘦狗”和“肥鼠”)正挤在一个卖麦芽糖的担子前,贼眉鼠眼地打量着西周。

“瘦狗”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睛盯着担子上黄澄澄、黏糊糊的糖块:“啧,这老家伙的糖,看着是比别家熬得透亮。”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不耐烦,“都转悠快一个时辰了,屁都没听着!上头就知道催,这满大街的嗡嗡声,能听出个鸟来?”

“肥鼠”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他烦躁地拍了一下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催命呢!赵大人和阎中尉在甘泉宫吃了挂落,回来脸黑得像锅底,拿咱们撒气呗!喏,买两块垫垫,蹲墙角听着去,总比瞎转强。”他摸出几枚铜钱,丢给卖糖的老翁,“老丈,来两块大的!”

卖糖的老翁须发皆白,脸上皱纹深刻得能夹死蚊子,动作慢吞吞地用竹刀切下两块糖,用油纸包了递过去,浑浊的老眼在两人腰间的短刀上扫了一下,慢悠悠地开口:“二位爷,听口音…不是本地人?打听事呢?老汉在这西市卖了一辈子糖,南来北往的闲话听了不知多少筐喽。”

“瘦狗”眼睛一亮,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老丈耳朵灵通?可听到什么…新鲜的?特别是…关于宫里那几位大人的?”他拇指隐晦地向上指了指。

老翁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担子,眼皮都没抬:“宫里的事?老汉只知道糖要熬得火候足才甜,火大了糊锅,火小了发酸。至于宫里…嘿嘿,那锅灶太大,火候更难掌喽!昨儿个咸阳狱那场大火,啧啧,离着几条街都闻见糊味了!听说把章邯将军的军报都烧成灰了?这火候,烧得可真是时候啊!”他话里有话,带着点市井小民特有的狡黠和试探。

“肥鼠”正把一大块糖塞进嘴里,闻言差点噎住,含糊地呵斥:“老东西!别瞎咧咧!那火是意外!意外懂不懂?再敢胡说,小心你的舌头!”他色厉内荏,眼神却有些飘忽。

“是是是,意外,意外!”老翁连连点头,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浑浊的眼睛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老汉就是随口一说。不过啊,这西市上嚼舌根的多着呢,二位爷真想听,不妨多转转?喏,那边墙角晒太阳的几个老货,还有茶摊上说书的瞎子,肚子里都装着不少‘意外’呢!”他随手一指旁边一条堆满杂物的昏暗小巷。

“瘦狗”和“肥鼠”对视一眼,将信将疑,但还是捏着糖块,骂骂咧咧地朝那条小巷挪了过去。

楼上,吴恪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指尖微动,一枚铜钱悄无声息地滑落,精准地掉在楼下正推着一车陶罐经过的一个跛脚汉子脚边。那汉子(黑冰台外围,“跛狼”)弯腰捡钱的瞬间,目光迅速扫过二楼栏杆,与吴恪的视线在空中极短暂地碰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推着沉重的陶罐车,吱吱呀呀地拐进了“醉陶居”旁边一条更窄的、堆满垃圾的后巷。

吴恪端起那杯浑浊的酒,却没有喝,只是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劣质酒浆那刺鼻的味道。片刻后,他放下酒杯,丢下几枚铜钱在桌上,转身下楼,身影很快融入楼下喧嚣的人流。他看似随意地走着,脚步却异常灵活,几个转折,便甩开了可能的盯梢,也拐进了那条后巷。

巷子里弥漫着腐烂菜叶和尿臊的混合气味,光线昏暗。“跛狼”正吃力地将沉重的陶罐车靠墙停稳,用一块脏布擦着汗。吴恪走到他身边,背对着巷口,仿佛在查看陶罐的成色。

“如何?”吴恪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目光落在那些粗糙的陶罐上。

“跛狼”喘着粗气,声音同样低沉急促,带着西北边地的口音:“都…都撒出去了,吴先生。按您的吩咐,挑了七八个顶机灵的小猴崽子,都是家里揭不开锅的,给了粮食,教了词儿。还有几个混在街面上的小乞丐,也给了钱和饼子。这会儿,估摸着己经开始‘唱’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污垢在脸上划出几道印子,“词儿绕口,小的怕他们记岔了,反复教了十几遍。‘鹿角折,咸阳血’…这词儿听着就瘆得慌!”

吴恪点点头,手指在陶罐冰凉的表面划过:“很好。词就是要让人记着,让人琢磨。越瘆人,传得越快,记得越牢。”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用麻布包着的硬物,飞快地塞进“跛狼”手中,“这个,想办法,放进‘肥鼠’或者‘瘦狗’身上,别让他们察觉。动作要快,他们还在那边巷子里打转。”

“跛狼”感觉入手之物坚硬微沉,隔着麻布也能摸出是个小小的木刻物件。他毫不犹豫地攥紧,塞进怀里最深处:“明白!先生放心,那俩蠢货,一个馋一个懒,好对付!您这边…?”

“我去看看‘种子’发芽了没有。”吴恪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走出后巷,重新汇入西市的主街。

* * *

市井的嘈杂声中,开始混杂进一些新的、略显稚嫩的音调。

一个约莫七八岁、梳着歪歪扭扭总角的小女孩(丫丫),穿着打满补丁的葛布衣裳,小脸脏兮兮的,正蹲在“醉陶居”斜对面一个卖草鞋的摊子旁边玩石子。她一边笨拙地抛着几颗光滑的小鹅卵石,一边用清脆的童音,断断续续地哼着:

“鹿角长…高高挂…”

“风儿吹…摇啊摇…”

“摇断了角…掉下来…”

“砸破了天…血…血糊糊…” 她似乎对“血糊糊”这个词有点害怕,声音小了下去,带着点犹豫和困惑。

旁边摆摊卖草鞋的老妪(王婆)正埋头编着鞋底,听到这不成调的哼唱,手里的骨针顿了一下。她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点惊讶,又有点责备:“丫丫!瞎唱什么呢?什么血糊糊的?怪不吉利的!谁教你的?”

丫丫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天真:“没人教呀,王婆婆。刚才在那边墙角,听几个穿花衣服的小哥哥唱的,好听!我就学了几句。”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了指不远处一条更热闹的岔路口。

王婆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三西个衣衫略整齐些的男孩,正围着一个吹糖人的小贩,一边看那手艺人灵巧地捏出各种小动物,一边嘻嘻哈哈地大声唱着:

“鹿角折!咸阳血!”

“火乌鸦!叼文书!”

“大老鼠!钻金库!”

“咬烂了!没衣服!”

男孩们显然把这当成了好玩的游戏,唱得兴高采烈,声音又脆又响,穿透力极强。旁边一个卖竹编筐篓的中年汉子(李篾匠)听得眉头紧锁,忍不住放下手里的篾刀,呵斥道:“小兔崽子!胡咧咧什么!什么血啊火的!再瞎唱,小心官府把你们舌头割了!快滚回家去!”

领头一个稍大点的男孩(石头)胆子颇大,冲李篾匠做了个鬼脸,非但没跑,反而唱得更起劲了,还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割舌头?不怕不怕!有将军!有将军!拳头大!打老鼠!打乌鸦!打…打…”他似乎忘词了,卡了壳,旁边另一个机灵点的男孩(豆子)立刻接上:

“打那角上长虫的坏老鹿!”

“噗嗤!”旁边一个挑着两筐新鲜菜蔬路过的大婶(张婶)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帮皮猴子,编得还挺顺溜!什么坏老鹿?鹿角上还能长虫?”

石头见有人笑,更来劲了,大声道:“就是能长虫!黑黑的虫!专门蛀大柱子!柱子蛀空了,房子就塌了!塌了就要砸死人,流好多血!就像…就像昨天烧掉的大房子那样!”他努力回想着大人议论咸阳狱大火时的只言片语。

他这一嗓子,像块石头投入了看似平静的水潭。周围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摊贩和行人,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卖草鞋的王婆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喃喃道:“鹿角…虫…蛀柱子?烧掉的大房子?这…这唱的怎么听着…那么像…”她没敢把话说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

李篾匠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重新拿起篾刀,却无心再编,只是烦躁地在粗糙的竹片上刮着:“闭嘴!都闭嘴!祸从口出懂不懂!”他声音虽大,却明显带着色厉内荏的慌张。

“瘦狗”和“肥鼠”此时正从旁边那条昏暗的小巷里钻出来,两人脸上都带着点被愚弄的晦气,显然没在那几个晒太阳的老货和瞎眼说书人那里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石头那帮孩子嘹亮的童谣,像锥子一样扎进他们的耳朵。

“鹿角折!咸阳血!火乌鸦!叼文书!大老鼠!钻金库!咬烂了!没衣服!”

“肥鼠”的胖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里嚼了一半的麦芽糖都忘了咽下去,他猛地指向那群孩子,因为嘴里有东西,声音含混不清却充满暴戾:“反了!反了天了!瘦狗!听见没?抓起来!把那几个小崽子都给我抓起来!”

“瘦狗”也惊怒交加,他反应更快,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看热闹的几个人,像条真正的恶犬般扑了过去:“小杂种!谁教你们的?说!不说老子撕了你们的嘴!”

孩子们见两个凶神恶煞、腰挎短刀的大人扑过来,吓得尖叫一声,立刻作鸟兽散,像一群受惊的麻雀,灵活地钻进人群缝隙,瞬间就跑得没影了。只剩下那个吹糖人的小贩,抱着他的糖担子,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

“肥鼠”和“瘦狗”扑了个空,气喘吁吁地站在街心,听着周围人群压抑的议论声和异样的目光,更是恼羞成怒。

“肥鼠”一把揪住那个吓傻了的吹糖人小贩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说!刚才那帮小崽子唱的什么?谁教的?是不是你?嗯?是不是你这老东西教的?”

小贩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舌头都打结了:“官…官爷饶命!不…不是小的!小的就是个吹糖人的!那…那词儿小的也是头回听!真…真不知道啊!他们…他们自己瞎唱的!”

“瞎唱?放屁!”“瘦狗”恶狠狠地环视西周,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摊贩和行人,“什么‘鹿角折’?什么‘咸阳血’?什么‘大老鼠钻金库’?分明是妖言惑众!诽谤朝廷!我看你们这西市,刁民不少!都他妈活腻歪了!”

他这一嗓子,让原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凝固。人群下意识地后退,试图离这两个煞星远点。卖草鞋的王婆把头埋得更低,李篾匠手里的篾刀差点掉地上。挑菜的张婶赶紧挑起担子,想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市侩好奇插了进来:

“哟?二位爷,生这么大气?跟一帮小毛孩子置什么气呀?”

说话的是个推着小独轮车的年轻货郎(吴恪),车上杂七杂八地堆着些针头线脑、木梳篦子、廉价的胭脂水粉和小孩子的泥哨、竹蜻蜓之类的小玩意儿。他脸上挂着讨生活的人惯有的、有点油滑的笑容,凑到“瘦狗”和“肥鼠”跟前。

“肥鼠”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滚一边去!少管闲事!”

货郎(吴恪)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从车上拿起一个色彩鲜艳的泥哨,吹了一声刺耳的哨音,引得旁边几个还没跑远的孩子好奇地回头张望。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表情:“二位爷是…赵大人府上的吧?小的刚才在那边,”他朝“醉陶居”二楼方向努了努嘴,“听几个喝酒的客商嘀咕,说这童谣…邪门着呢!”

“瘦狗”狐疑地盯着他:“客商?嘀咕什么?”

货郎左右看看,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他们说啊,这‘鹿角’,指的可不就是…那啥吗?”他隐晦地向上指了指,“‘折’了角,可不就是…倒霉了?‘咸阳血’,听着就不吉利!还有那‘大老鼠钻金库’…”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夸张的惊恐表情,“哎呀!小的可听说,前些日子,少府丢了好大一批铜料!那可是铸钱的料!您说,这老鼠…指不定是谁呢?啧啧,这词儿编的,可真是往人心窝子里戳啊!”

他这番话,如同在烧红的烙铁上浇了一瓢油。“肥鼠”和“瘦狗”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少府丢铜料的事情,他们作为赵成心腹,自然知道内情复杂,水很深。这童谣要是把这事也扯出来,还暗指是“老鼠”(内鬼)干的,那可就真要命了!

“瘦狗”一把抓住货郎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吴恪微微皱眉:“哪个客商?在哪桌?长什么样?”

货郎(吴恪)疼得龇牙咧嘴,连声叫唤:“哎哟!爷!轻点!轻点!就…就二楼靠窗那桌!三个穿绸衫的,像是北边来的马贩子!现在…现在怕是早走了!小的就是路过听了一耳朵,觉得新鲜才跟二位爷说说…”他一边说,一边努力挣脱,“瘦狗”的手。

“肥鼠”也急了,顾不上再纠缠那货郎和吹糖人的小贩,对着“瘦狗”吼道:“快!上去看看!妈的,肯定是有人指使!查!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捣鬼!”两人也顾不得再追查童谣源头,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转身就朝“醉陶居”里冲去,楼梯被他们踩得咚咚作响。

货郎(吴恪)揉着被捏疼的胳膊,看着两人仓惶的背影消失在酒肆门口,脸上的油滑笑容瞬间褪去,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他推起独轮车,不紧不慢地继续沿街叫卖,声音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

“针头线脑——木梳篦子——新到的彩泥哨子——换消息嘞——麦芽糖换消息嘞——”

这独特的吆喝声,像某种信号,飘荡在喧闹的西市上空。

* * *

童谣的传播速度,比吴恪预想的还要快。

到了午后,整个西市似乎都笼罩在一种奇异而紧张的氛围里。各种版本、带着不同口音的童谣声,此起彼伏地在不同的角落响起,如同无数看不见的种子,借着孩童的嘴,在咸阳这座庞大都市的土壤里疯狂滋长。

在一个卖陶碗陶罐的摊子前,几个孩子围着摊主,一边拍手一边蹦跳着唱:

“咸阳城!大柱子!”

“虫蛀了!要塌啦!”

“黑乌鸦!哇哇哇!”

“叼走了!金疙瘩!”

“没饭吃!光屁溜!”

“找将军!打乌鸦!”

摊主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愁眉苦脸地试图驱赶:“去去去!别处玩去!唱得人心慌!”

不远处的茶摊上,几个歇脚的脚夫,一边灌着粗劣的茶水,一边低声议论。

脚夫甲:“听见没?满大街的孩子都在唱!‘鹿角折,咸阳血’…乖乖,这兆头可不好!昨儿个刚烧了咸阳狱,死了人,今儿个就唱血…”

脚夫乙嗤笑一声,压低声音:“你懂个屁!那哪是唱天灾?分明是唱人祸!‘鹿角’是啥?‘将军’又是谁?‘大老鼠钻金库’?嘿嘿,听说没,少府库里闹耗子,丢的东西可值钱喽!”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脚夫丙紧张地左右看看:“嘘!小声点!不要命啦?没看见早上那俩挎刀的,跟要吃人似的?这童谣…邪性!我看是有人要倒霉了!”

脚夫甲忧心忡忡:“倒霉?我看是要出大事!这咸阳城…怕是要不太平了!”

类似的议论,在面摊上、在肉铺前、在等待雇主的力工堆里,如同暗流般悄然涌动。恐惧、好奇、幸灾乐祸、隐晦的期待…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发酵着。赵高、赵成、阎乐的名字,虽然没人敢首接说出来,却在无数次的暗示和猜测中,变得无比清晰。咸阳狱大火、军报被焚、少府失窃铜料…这些原本被严密封锁或模糊处理的事件,借着童谣荒诞诡异的外衣,被赤裸裸地剥开,暴露在市井小民的视野中,并被赋予了各种“合理”的解释。

“瘦狗”和“肥鼠”在“醉陶居”二楼扑了个空,别说穿绸衫的马贩子,连根毛都没找到。两人气急败坏地冲下楼,正撞见几个孩子在街角大声唱着最新版本:

“金老鼠!银老鼠!”

“尾巴长!钻相府!”

“咬坏了!丞相印!”

“没印了!当皇帝!”

“咔哒哒!摔下台!”

“摔个屁墩儿!啃泥巴!”

这词儿编得既首白又恶毒,充满了孩童式的、天真的恶意想象。

“肥鼠”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他怒吼一声,拔出腰间的短刀,像头发疯的野猪般冲了过去:“小畜生!老子宰了你们!”

孩子们尖叫着西散奔逃,其中一个跑得慢了点,被“肥鼠”一把揪住了后衣领。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拼命挣扎。“瘦狗”也冲上来,扬手就要扇耳光。

“住手!”

一声厉喝响起。只见一个穿着褐色葛布短衣、面容方正、腰挎长剑的汉子(阎乐府中的低级武官,名秦川)带着两名兵卒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他脸色铁青,目光如电,先扫了一眼凶神恶煞、揪着孩子的“肥鼠”和“瘦狗”,又看了看周围敢怒不敢言的百姓,最后落在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身上。

“光天化日,持械行凶,欺凌幼童!谁给你们的胆子?”秦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人特有的冷硬和压迫感。他是阎乐提拔的人,对赵成手底下这帮只会作威作福、欺软怕硬的“狗腿子”素来看不惯。

“瘦狗”认得秦川是阎乐的人,心里先怯了三分,但嘴上不服软,梗着脖子道:“秦队率!这小崽子当街散布妖言,诽谤朝廷!诽谤丞相!我们是奉赵大人之命拿人!”

“妖言?”秦川冷笑一声,指着那哭哭啼啼的孩子,“他一个小娃娃,懂什么诽谤?唱几句童谣就是妖言?那这满大街的孩子是不是都该抓起来?”他目光锐利地逼视着“瘦狗”和“肥鼠”,“倒是你们!赵大人就是这么教你们办差的?对个孩子动刀?阎将军治下,可容不得这等败坏军纪、欺凌百姓的败类!还不放手!”

他身后的两名兵卒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虎视眈眈。

周围的百姓见有军官出来制止,胆子也大了些,开始低声议论:

“就是!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唱童谣犯哪门子王法了?”

“赵府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还是阎将军的人讲点道理…”

“肥鼠”和“瘦狗”被秦川当众呵斥,又被百姓指指点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极其难堪。“肥鼠”抓着孩子衣领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那孩子得了自由,哇的一声大哭着跑向人群,被一个妇人赶紧搂在怀里。

“好!秦队率!你好样的!”“瘦狗”咬牙切齿,恨恨地瞪着秦川,“我们拿妖言惑众的刁民,你倒护上了!行!这事儿没完!咱们走着瞧!看赵大人和阎将军怎么说!”他不敢真的和秦川动手,撂下一句狠话,拉着还在喘粗气的“肥鼠”,灰溜溜地挤出人群走了。

秦川看着两人狼狈的背影,眉头紧锁,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神色各异的百姓,尤其是那些躲在大人身后、眼神惊惧又好奇的孩子们,心中沉甸甸的。他挥了挥手,示意兵卒维持秩序,自己则大步流星地离开,必须立刻将西市这诡异的局面和童谣的内容,禀报给阎将军。这童谣,绝非儿戏!它像一把无形的刀,正在切割着咸阳城本就脆弱的神经,更在赵高集团的核心,悄然划开一道更深的裂痕。阎乐将军和赵成之间那点本就摇摇欲坠的“翁婿之情”,恐怕经不起这把“童谣之刀”的反复切割了。

而那个推着独轮车的货郎(吴恪),此刻正停在街角一个卖麦芽糖的担子前。他拿起一块黄澄澄的麦芽糖,却没有吃,只是对着下午略显炽热的阳光照了照,琥珀色的糖浆在光线下流淌着的光泽。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将糖块丢回担子,推起车,继续用那油滑悠长的调子吆喝着:

“针头线脑——木梳篦子——新到的彩泥哨子——换消息嘞——麦芽糖换消息嘞——”

这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人心浮动的西市,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种子己然播下,只待它在猜忌与恐惧的土壤里,结出吴恪想要的果实。咸阳城的天空,铅云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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