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绩带来的短暂欢喜,很快被现实的沉重所取代。家庭的困境像一层无形的纱,笼罩下来,让许青梧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活的“重量”。那份对未来的迷茫,也被迫掺入了现实的考量。
找工作的过程并不顺利。家教需要经验,发传单日晒雨淋且收入微薄,快餐店又嫌她手脚不够麻利。就在许青梧有些气馁时,手机屏幕亮起,是苏晓发来的一个定位和一条语音:
“青梧!快看!‘时光转角’咖啡馆招兼职!环境超好!就在我家附近!老板我认识,人特好!我给你内推!速来面试!!”
“时光转角”咖啡馆。名字就带着一种静谧的暖意。坐落在老城区一条梧桐树荫浓密的安静街道旁,门面不大,原木色的招牌,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浓郁咖啡香和烘焙甜点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店内装修是简约的复古工业风,的红砖墙,深色木质桌椅,暖黄色的灯光从造型别致的吊灯上洒落,营造出一种慵懒而温暖的氛围。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几个客人散坐在角落,或看书,或对着笔记本工作,安静得只听见咖啡机运作的“嘶嘶”声和杯碟轻碰的脆响。
一个穿着米白色亚麻衬衫、气质温婉的中年女人从吧台后抬起头,看到许青梧,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是晓晓介绍来的许青梧吧?我是这里的老板,顾蔓。”
“顾阿姨好。” 许青梧有些拘谨地点头。
顾蔓没有过多寒暄,简单询问了她的基本情况和时间安排,便首入主题:“我们这里主要缺一个下午到晚上的兼职,负责点单、制作简单饮品(咖啡、茶饮)、清洁和协助烘焙。需要细心、耐心,不怕吃苦。能接受吗?”
“能!” 许青梧连忙点头。
“那好,” 顾蔓笑了笑,从吧台后绕出来,“我先带你熟悉一下环境和基本操作流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许青梧感觉自己像闯入了一个全新的、充满仪式感的世界。顾蔓的讲解清晰而耐心:
咖啡机: 这台庞大的银色机器是核心。顾蔓演示了如何开关机、取下手柄装粉、压粉、卡上手柄、选择萃取模式。看着深褐色的浓缩咖啡液如同油脂般缓缓流入小小的杯中,散发出醇厚醉人的香气,许青梧感到一种奇异的专注。
磨豆机:不同烘焙度的豆子需要不同的研磨刻度。顾蔓让她亲手试了试,感受豆子被研磨成粉末的细微差别和随之释放的、更加奔放的香气。
*奶缸和蒸汽棒:*这是制作奶泡的关键。顾蔓演示了如何打发出绵密、有光泽的奶泡,强调着角度、深度和“嘶嘶”声变化的微妙掌控。“奶泡的温度和质地,决定了一杯拿铁或卡布奇诺的灵魂。” 她说。
各种器皿: 量杯、拉花缸、不同容量的咖啡杯、骨瓷茶杯、搅拌棒、糖浆瓶……琳琅满目,摆放有序。
菜单: 厚厚的一本,从经典意式浓缩、美式,到各种风味拿铁、手冲单品,再到花果茶、冰沙、甜点……看得许青梧眼花缭乱。
“记住这些需要时间,不用急。” 顾蔓看出她的紧张,温和地鼓励,“先从最简单的开始。比如,给客人倒杯柠檬水,或者帮我洗洗杯子?熟悉一下感觉。” 她指了指水槽边堆积的杯碟。
许青梧点点头,挽起袖子。冰凉的自来水冲刷着沾着咖啡渍和奶泡的杯壁,她用力擦拭着。水声哗哗,掩盖了她内心的忐忑。这份工作的“安全”和“环境好”是显而易见的,但那份“仪式感”和“专业性”带来的压力,也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她看着吧台上那台沉默的咖啡机,像一个等待被驯服的银色巨兽。
第一天下午,许青梧的主要任务就是熟悉环境、清洗杯碟、补充物料以及……观察。
她像一个安静的影子,站在吧台内侧相对不显眼的位置,努力记住每样物品的摆放,观察顾蔓和其他一位叫小夏的资深店员如何行云流水地工作。小夏是个染着栗色短发的女孩,动作麻利,笑容甜美,对熟客的口味了如指掌。
“蔓姐,老规矩,冰美式,打包!”
“小夏,今天有蔓越莓司康吗?给我来两个,再要一杯热拿铁,拉花要天鹅哦!”
“顾老板,昨天那个耶加雪菲的手冲还有吗?给我再来一杯,坐窗边。”
客人们络绎不绝,提出的要求五花八门。顾蔓和小夏应对自如,点单、制作、打包、结账,动作流畅得像一曲和谐的乐章。许青梧看着,心里既佩服又暗暗着急。她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们一样?
“青梧,帮这位客人倒杯柠檬水,送到靠书架的那张桌子。” 顾蔓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好!” 许青梧一个激灵,连忙拿起水壶和一个干净的玻璃杯。她小心翼翼地倒水,生怕洒出来。端着水杯走向指定的桌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脚步有些僵硬。
“谢谢。” 坐在那里的是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正在看书的中年男士,抬头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不客气。” 许青梧小声回应,放下水杯,转身快步走回吧台,手心竟然微微出汗。一个简单的送水动作,对她来说却像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
傍晚时分,客流高峰暂时过去。顾蔓开始教她制作最基础的饮品:柠檬水和冰红茶。
“柠檬水:新鲜柠檬切片,每杯三片,加纯净水至八分满,一小勺蜂蜜提味,搅拌棒轻轻搅匀。”
“冰红茶:红茶包用热水泡三分钟,取出,加糖浆(根据甜度要求),加冰块至满杯,搅匀。”
步骤看似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许青梧才发现问题不少:柠檬片切得厚薄不均;加蜂蜜时手抖,量控制不好;冰红茶泡的时间过长有些涩,加糖浆时又犹豫不决,怕太甜或太淡。她笨拙地尝试着,顾蔓在一旁耐心地指点、纠正。
当她终于独立完成一杯符合顾蔓要求的、颜色透亮、酸甜适中的柠檬水时,额头上己经沁出了一层薄汗。顾蔓尝了一口,点点头:“嗯,味道对了。熟能生巧,慢慢来。”
许青梧看着那杯自己亲手制作的、在灯光下泛着清透光泽的柠檬水,心中涌起一股微小的成就感,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暂时驱散了盘踞心头的阴霾。这份工作,或许真的能成为她在这个漫长而迷茫的夏天里,一个暂时的避风港和成长的起点?
就在她稍微放松一点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了,风铃叮当作响。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许青梧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是陈屿。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T恤,运动短裤,额发被汗水微微打湿,似乎是刚运动完。他的目光在店内随意扫视,然后,毫无预兆地,落在了站在吧台后、手里还拿着搅拌棒、显得有些呆愣的许青梧身上。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吧台内外的喧嚣似乎瞬间被抽离。许青梧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烫得惊人。她手里搅拌棒上的水滴,“啪嗒”一声,落在了光洁的吧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沉寂在好友申请列表底部的名字,连同走廊里那句低沉的话语,再次无比清晰地冲击着她的神经。她像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手足无措,只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