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幽幽亮着，像一只窥探人心的眼。那条来自“陈屿”的好友申请，像一个烫手的烙印，烙在许青梧的视网膜上，也烙在她兵荒马乱的心上。
那一晚，她终究没有点下“接受”，也没有拒绝。只是任由那条申请，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沉入了通知列表的底部，带着那句“掀开了很多东西”的回响，一同沉入她无法安眠的夜晚。
散伙饭后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盛夏的蝉鸣依旧喧嚣，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许青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只受惊后缩回壳里的蜗牛。她刻意回避着班级群里的热闹，回避着苏晓每天关于“陈屿申请你加了吗？”的连环轰炸，更回避着内心深处那个不断回放走廊对视画面的声音。
她翻出尘封的素描本，试图用铅笔在纸上勾勒线条来平复心绪。可笔尖不听使唤，勾勒出的轮廓，总带着那个少年挺拔的影子。她烦躁地合上本子，目光落在书桌抽屉的锁孔上——那本硬壳笔记本就躺在里面，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她再也没有勇气打开。
然而，外界的浪潮并不会因她内心的风暴而停歇。高考成绩公布的日子，裹挟着巨大的能量，轰然降临。
清晨，天还没完全亮透，许青梧就被客厅里压抑的脚步声和父母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惊醒。她赤着脚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隙。
昏黄的灯光下，父亲许国栋佝偻着背坐在旧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己经积攒了好几个烟头，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目光死死盯着茶几上那部老旧的智能手机。母亲林秀梅则在一旁不安地踱步，手里攥着一块抹布，却只是在同一块桌面上反复擦拭，眼神时不时飘向紧闭的卧室门，又迅速收回，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和期盼。
“时间快到了吧？” 母亲的声音干涩发紧。
父亲没说话，只是狠狠吸了一口烟，又重重地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显得格外疲惫和苍老。
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门缝后的许青梧。她轻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神经。她想起父亲深夜加班归来的疲惫身影，想起母亲在菜市场为一两块钱精打细算的侧脸，想起他们偶尔流露出的、对她能考上好大学“光耀门楣”的期冀……那本应是对未来的憧憬，此刻却化作了沉甸甸的枷锁，勒得她几乎窒息。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考砸了……
手机震动起来，是查分通道开启的短信提示音。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惊雷。
许青梧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坐到书桌前。手指冰凉，微微颤抖着输入准考证号、身份证号……每一个按键都像在敲击自己的心脏。屏幕上的小圆圈转啊转，时间被无限拉长。
终于，页面刷新了。
总分：605
一个不算高也不算低的分数，稳稳地悬在屏幕中央。许青梧的目光迅速扫过各科成绩，语文和英语尚可，数学和理综则有些拉胯。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对照着之前研究过的历年分数线。这个分数，冲击顶尖的“985”是有望了，省内的几所重点“211”也比较稳定，但报考本省那所口碑不错的普通一本——南城大学，应该问题不大，甚至能选个不错的专业。
悬着的心，落下去一半，却又被另一半更复杂的情绪填满。南城大学……父母期望的安稳落地。可是，内心深处那个微弱的声音呢？那个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向往着更远城市、更广阔天地的声音？它似乎在看到“南城大学”西个字时，悄然沉寂了下去，带着一丝不甘的叹息。
客厅里传来父亲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青梧？多少分？”
许青梧定了定神，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将手机屏幕递到父母面前。
“605！” 母亲林秀梅抢过手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老许！你看！605分！比估分还高了十几分呢！”
父亲许国栋凑近屏幕，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数字，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他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甚至抬手抹了一下眼角。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洪亮起来，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我就知道我闺女有出息！这分数，上南城大学稳稳当当！好！太好了！”
母亲己经激动地抱住了许青梧，声音带着哽咽：“太好了青梧！妈就知道你能行！这下可好了，离家近，什么都方便，周末还能回家吃饭……”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南城大学的种种好处，仿佛那己经是板上钉钉、最好的归宿。
看着父母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和那种卸下重担的轻松，许青梧那句关于“省外”、“其他选择”的话，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附和着：“嗯，应该够上南大了。” 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父母的笑容像阳光，照亮了这个家，却也在无形中，将她心中那株刚刚冒头、向往远方的幼苗，晒得有些蔫了。
“对了，” 父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换上了一丝凝重，“青梧，这个暑假……爸跟你商量个事。” 他搓了搓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厂里最近……效益不太好，加班费也降了。你看你这上大学，学费、住宿费、生活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爸妈琢磨着，你要是有空，能不能……找个暑假工做做？多少补贴点家用，也当提前锻炼锻炼。当然，要是不累的，安全的……”
父亲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和愧疚。许青梧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看着母亲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家居服，那股闷在胸口的情绪瞬间化作了酸涩。她用力点点头，声音清晰而坚定：“爸，妈，我正想跟你们说呢。我打算去找份暑期工，你们放心，我会找安全的地方。”
父母对视一眼，眼中既有心疼，也有欣慰。“好孩子……” 母亲拍了拍她的手背，眼圈又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