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深吸一口气,甩开那点羞赧,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倔强。她按照指令,努力放松紧绷的下颌,舌尖笨拙地寻找着正确的位置,一遍遍重复着那个让她舌尖发麻的摩擦音:“θ… θ… θ… Think… Thank you…” 细密的汗珠从她光洁的额角渗出。她不再去想别人的眼光,只专注于耳机里标准的示范和自己每一次细微的调整。最初的生涩和羞耻感,在专注的重复中,逐渐被一种纯粹挑战自我的韧劲所取代。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舌尖的微妙位置时,搁在控制台一旁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跳出陈屿的信息:
【陈屿】: 刚下课,被助教拉去认领了一堆图纸和模型板。晚上估计得泡在制图室。北航的饭…量很实在。
许青梧瞥了一眼屏幕,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她没有立刻回复,只是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扣在桌面上,重新凝神,对着麦克风,更加清晰地吐出那个正在被她艰难驯服的音节:
“Think. Thank you.”
夜色渐深,北航沙河校区航空科学与工程学院大楼的灯光依旧亮如白昼。巨大的制图室里灯火通明,弥漫着铅笔屑、橡皮碎和纸张的独特气味。几十张宽大的制图板整齐排列,新生们或站或坐,埋头于铺开的巨大图纸上。
陈屿站在靠窗的一张制图板前,微微弓着背,眉头紧锁。他左手按着一把巨大的丁字尺,右手紧握一支削得极尖的HB绘图铅笔,小指侧面和虎口处己经蹭上了一层石墨灰。灯光将他专注的侧影投射在雪白的图纸上。
他正在绘制一张简单的飞机机翼剖面结构图。助教的要求极其严苛:线条必须粗细均匀、光滑流畅、交接清晰;尺寸标注必须绝对精确,箭头大小一致;剖面线间距均匀,角度一致。任何一个微小的瑕疵,都会被助教犀利的目光捕捉到,用红笔无情地圈出。
“陈屿,这里!”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助教王磊,研二学长,以要求严格、眼毒手狠著称,此刻正指着陈屿图纸上机翼前缘的一个连接点,“这条轮廓线!不够光滑!有细微的抖动!重画!还有这个尺寸标注的箭头,画歪了0.5毫米!擦掉重标!记住,图纸就是工程师的语言!潦草和模糊,等同于谋杀!”
陈屿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图纸上那被红笔圈出的细微瑕疵,在他眼中被无限放大,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他深吸一口气,没有辩解,拿起锋利的刀片,小心地刮掉那不满意的线条,再用砂纸将刮痕处打磨平滑。动作沉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铅笔尖重新落下,这一次,他屏住呼吸,手臂悬空,依靠手腕极其稳定的力量,控制着笔尖在光滑的绘图纸上滑过。一条纤细、均匀、宛如用尺子比着画出来般的完美弧线,缓缓呈现。他全神贯注,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笔尖与纸面接触的那一点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紧绷的侧脸线条滑下,在下颌处凝聚,滴落在图纸边缘,迅速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他恍若未觉。
时间在铅笔的沙沙声、橡皮的摩擦声和助教不时响起的严厉指点声中悄然流逝。窗外,校园的灯火渐次熄灭,只剩下制图室这一方天地依旧亮如白昼,如同漂浮在黑夜海洋上的孤岛。
不知过了多久,陈屿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条剖面线。他首起有些僵硬的腰背,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胸腔里充满了完成一件精密作品的疲惫与微妙的满足感。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沙河的夜空似乎比城里更显清澈,几颗星子疏朗地缀在天幕。
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微光在黑暗中有些刺眼。置顶的对话框里,许青梧的头像安静地亮着。他点开,看到傍晚时分她发来的那句“Think. Thank you.”,后面还跟了一个小小的、努力微笑的颜文字表情。
冰冷的图纸、严苛的线条、助教不留情面的批评所带来的紧绷感,在看到这条信息和她那个小小的表情时,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冰面,无声地碎裂、消融。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漫过心田,驱散了深夜的疲惫和指尖的僵硬。
他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没有打字。而是点开了相机,对着桌上那张凝聚了数小时心血、线条清晰完美的机翼图纸,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制图室里格外清晰。
他点开和许青梧的对话框,将这张在灯光下泛着冷硬光泽、充满几何美感的图纸照片发了过去。然后,才在下面敲下一行字:
【陈屿】: 刚画完。我的“钢铁羽毛”,第一片。你的“Thank you”,驯服了吗?
发送。他放下手机,靠在冰冷的制图板边缘,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遥远的星子,嘴角终于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