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的土路在雨水的冲刷下格外湿滑,周清骑着那辆对她来说过于高大的二八大杠,一路小心翼翼,摇摇晃晃。
蓑衣沉重,斗笠也挡不住斜风细雨,等她终于看到公社大院旁那个挂着绿色邮局标志的小房子时,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处干爽的地方,膝盖以下的裤管和布鞋更是泥水淋漓。
但那份迫切想听到家人声音的心情支撑着她。
邮电所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油墨和旧纸张的味道。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工作人员正慢悠悠地分拣信件。
周清说明了来意,交了钱,被领到一个用木板隔开的简陋小隔间里。
里面只有一张凳子,一部黑色的老式手摇电话机。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沉重的听筒,手指微微颤抖地拨通了那个刻在心里的号码。
漫长的等待音像是敲在心上,每一声都让她更紧张一分。
“喂?哪位?”终于,听筒里传来一个温柔又带着点急切的女声——是妈妈!
“妈!是我!清清!”周清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一天的疲惫、陌生的惶恐、手上的刺痛,还有此刻冰冷的湿意,在听到母亲声音的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汹涌的委屈。
“清清?!我的宝贝女儿!”周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喜和担忧,“你怎么样?到地方了吗?路上顺利吗?身体还好吗?吃得惯吗?住得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每一个都饱含着浓浓的牵挂。
周清听着母亲熟悉的声音,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着脸上的雨水。
“妈…我到了…在…在叫林家村的地方…”她哽咽着,努力平复情绪,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住在一个姓陈的老奶奶家,人很好……就是……就是干活好累啊,妈,我的手都被割破了……”
她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忍不住诉苦。
“哎哟,我的清清受苦了…”周母心疼得不行,“手破了?严不严重?上药了没有?农活哪是你能干的……”
“没事了妈,陈奶奶给我抹了药油,好多了。”周清擦擦眼泪,不想让母亲太担心,开始捡些不那么沉重的事情说,“村里的人……嗯,大队长挺凶的,但是好像……心不坏?昨天有个小妹妹特别可爱……”
她脑海里闪过林安安那张小圆脸和林安明笨拙又真诚的样子,心情莫名好了一点。
接着,她想起了郑烨。“对了,妈,郑烨也分到我们大队了。”
“郑烨?”周母的声音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他跟你分到一起了?他对你……怎么样?”
周清没多想,实话实说:“就……还行吧。昨天上工的时候,看我干活慢,想过来帮我,结果被大队长骂了,说他串岗偷懒。”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总觉得他……怪怪的。在大院的时候我们也不熟啊,可他现在……好像特别关注我,总找机会跟我说话,眼神也……我说不上来,反正不太舒服,不像别人那样。”
她本能地表达了对郑烨的反感。
电话那头的周母沉默了。
作为周家能干的当家主母,经历过无数风浪,她对大院各家的情况,尤其是郑家近年的微妙处境,心知肚明。
郑家老爷子赋闲,影响力大不如前,郑烨父亲在地方上也步履维艰,郑家这艘船眼看着就要沉了。
郑烨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自家被保护得极好、心思单纯的宝贝女儿如此“上心”……其用心,不言而喻。
“清清,”周母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你听妈妈说,离那个郑烨远一点!越远越好!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年纪小,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接近你,绝对没安好心!记住,不要单独跟他在一起,不要收他任何东西,他说什么花言巧语都别信!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母亲从未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过话,周清吓了一跳,心里那点对郑烨的模糊戒备瞬间清晰放大:“妈……他……他真那么坏?”
“坏不坏妈不好说,但他心思绝对不正!”周母斩钉截铁,“清清,你记住,在乡下,除了陈奶奶和大队干部,其他人,尤其是那些男知青,都要保持距离!特别是郑烨!千万千万离他远点!有什么困难,或者他敢骚扰你,立刻给家里打电话,或者找大队长!别怕麻烦!”
“我知道了,妈,我会小心的。”周清郑重地答应下来,心里对郑烨的警惕提升到了最高级别。
母女俩又聊了一会儿,周母千叮万嘱,让女儿照顾好自己,缺什么少什么一定要说。
挂了电话,周清握着还残留着母亲声音余温的听筒,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被母亲严厉警告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感受到家人强大的后盾和支持。
她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重新戴上斗笠,推起自行车,踏上了回村的泥泞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