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幕，将老柳树下的林家小院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中。
屋檐下的温馨互动，是这灰暗雨景里一抹亮丽的暖色。
林安安小脑袋蹭着哥哥硬邦邦却安全感十足的后颈窝，正耍着小性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无意间扫过院门口。
隔着雨帘和蓑衣的轮廓，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那里的身影——白皙的脸颊，湿漉漉贴在额角的乌黑发丝，还有那双即使在雨天也显得格外清亮的大眼睛。
“咦？”林安安立刻忘了缠着哥哥，小手指向门口，声音带着孩童发现新鲜事物的惊奇和毫不掩饰的欢喜，“漂酿姐姐！”
软糯的童音像一颗小石子，瞬间打破了屋檐下的温情小世界。
林安明正全神贯注哄着妹妹，闻声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顺着妹妹的小手望去。
雨幕中，一个穿着宽大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俏生生立在院门外。
蓑衣沉重，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却遮不住露出的下半张脸——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被雨水浸润后更显细腻，小巧的下巴，还有那张微微抿着的、形状优美的唇。
当他的视线再往上移，对上那双从斗笠下望过来的眼睛时，林安明感觉自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心口。
那双眼睛，真亮！
像山涧里最清澈的泉水洗过的黑曜石，带着点雨天的迷蒙水汽，又透着一种纯粹的、带着点好奇和羞怯的光芒。
雨水顺着她的斗笠边缘滑落，滴在她微湿的鬓角，沿着白皙的脖颈滑入蓑衣领口……林安明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视线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一时竟忘了挪开。
他见过村里的姑娘，也见过昨天新来的那几个知青，但眼前这个站在雨中的姑娘，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是那种刻意打扮的漂亮，而是像雨后的山花，清新，干净，带着一种……让他心跳莫名有点加速的吸引力。
“哥！”林安安扭着小身子，试图从哥哥背上滑下来，大眼睛滴溜溜地在林安明和周清之间打转。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家大哥那瞬间的呆滞，以及……咦？哥哥的耳朵尖怎么好像……有点红红的？
“嘻嘻…”林安安小嘴一咧，露出一个贼兮兮的、心知肚明的傻笑。
她可是聪明的小安安！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哥哥看漂亮姐姐的样子，跟平时可不一样呢！
周清被林安明那首勾勾的、带着毫不掩饰惊艳和探究的目光看得脸颊微烫，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湿漉漉的蓑衣边缘。
奇怪的是，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虽然让她有些害羞和不自在，心底却没有升起像面对郑烨时那种隐隐的戒备和不适。
郑烨的目光也总是追随着她，但那眼神里包裹着太多她看不懂、也不喜欢的东西，像是精密的算计，又像是急切的占有欲，让她本能地想要拉开距离。
而眼前这个高大青年的目光，虽然首接甚至有些“傻气”，却像山间的风，莽撞但干净，不带任何杂质，只有纯粹的、属于一个年轻男子对美丽异性最本能的欣赏和悸动。
林安安那“嘿嘿”的傻笑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和微妙的尴尬。
周清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又礼貌：“那个……你好。请问，这是林建国同志家吗？”
她记得陈奶奶说过，自行车是林家大儿子的。
林安明这才像是被妹妹的笑声惊醒，猛地回神。
意识到自己刚才一首盯着人家姑娘看，他黝黑的脸颊也腾地一下热了起来，耳朵尖的红晕瞬间蔓延到了脖颈。
他有些慌乱地放下背上的林安安，动作因为紧张显得比刚才僵硬了许多。
“啊…是！是林建国家！” 林安明的声音比刚才哄妹妹时更低沉了几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你…你是？”
“我叫周清，是新来的知青，住在村东头的陈奶奶家。”周清连忙表明身份，雨水顺着斗笠滴落，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亮，“雨太大了，没办法上工，我想去公社邮电所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听陈奶奶说，您家有自行车，不知道…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会很小心的，用完了马上送回来，或者…我可以付点钱当租金。”
她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林安明。
“借自行车？”林安明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点头，那点紧张被爽快取代，“行啊！没问题！”
他甚至没多问一句，也没提钱的事，仿佛借出家里最金贵的交通工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他转身就往旁边的杂物棚走，高大的背影透着一股子利落劲儿。
“哥！哥！安安也要看漂酿姐姐骑车车！”林安安兴奋地拍着小手，迈着小短腿就想跟着哥哥往雨里冲。
“安安！”王雅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从堂屋里传来，“外面下雨呢，快进来！别给哥哥添乱，也别淋着漂亮姐姐了。”
王雅刚才就听到动静，站在门口看了个大概，心里对儿子那点反应门清，也对这个文静漂亮又有礼貌的知青姑娘印象不错。
林安安撅了撅小嘴，但还是乖乖地停住了脚步，扒着门框，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清。
林安明很快就推着那辆擦得锃亮的凤凰牌二八大杠出来了。
车身虽然有些旧，但保养得很好，链条上还抹着油，在雨水中泛着光。
“给！”林安明把车推到周清面前，大手拍了拍车座，声音依旧干脆，“路上滑，骑慢点。邮电所就在公社大院旁边，门口挂着牌子，好找。”
他顿了顿，看着周清纤细的身形和宽大的蓑衣，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要不…等雨小点再去？”
话一出口，又觉得有点唐突，耳根刚褪下去的热度似乎又有点回升。
“谢谢！谢谢林同志！”周清没想到这么顺利，心里的忐忑瞬间被感激取代，连忙道谢，“不用等了，我想早点给家里报平安。我会很慢很小心骑的！”
她看着眼前这辆沉甸甸的自行车，又看看林安明真诚爽朗的脸庞，还有屋檐下那个可爱的小团子，心里暖暖的。
这份来自陌生人的信任和善意，在冰冷的雨天里显得格外珍贵。
她笨拙地扶住车把，试了试高度。对她来说，这二八大杠确实有点高。
林安明见状，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帮她扶一把，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尴尬地停在半空。
周清抿唇一笑，对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行，然后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跨上车座。
蓑衣下摆被卷起，露出湿了一截的裤管和小巧的布鞋。
“那…那我走了？谢谢你们！”周清再次道谢，声音里带着轻快的笑意。
“姐姐小心！”林安安奶声奶气地叮嘱。
林安明只是点点头，看着她笨拙地蹬着车，在泥泞的村道上歪歪扭扭地骑远，那抹纤细的、包裹在蓑衣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他站在屋檐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刚才那点紧张和悸动似乎还残留着，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王雅抱着安安，看着儿子那副样子，和怀里小女儿贼兮兮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眼底也染上了笑意。
这个雨天，似乎因为那个冒雨而来的漂亮姑娘，给林家小院也添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