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
“爸爸!妈妈!”瑟琳娜的声音像春日里最清澈的溪流,裹挟着无法抑制的雀跃,瞬间溢满了肯特农场的每一个角落。
她挥舞着一张薄薄的信封,身影被西沉的落日拉得又细又长,仿佛要融进那片金色的麦田。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肩头跳跃的金色长发,仿佛被风揉碎的、流淌着的阳光。
信封里,是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作为提前申请者,她在新年伊始就收到了这份惊喜。
“恭喜你,我的小太阳!”乔纳森放下手中的扳手,他刚才还在修理农具,脸上绽开笑容,淳朴而欣慰,眼角细密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玛莎也放下锅铲,快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女儿,眼眶微微泛红:“瑟莉!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行!”
晚餐是玛莎精心烹制成的一场盛宴。香气西溢的烤鸡表皮金黄酥脆,厚实的玉米饼堆成小山,新鲜蔬菜沙拉水灵灵的,还有玛莎引以为豪、烤得恰到好处的苹果派,肉桂的甜香暖融融地弥漫在空气中。
乔纳森甚至郑重其事地打开了珍藏的一瓶红酒,深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曳,映照着三张幸福的脸庞。
他们围坐在承载了无数欢声笑语的木餐桌旁,杯盘轻碰,笑语晏晏,为瑟琳娜的光明未来举杯。肯特家的灯火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温暖明亮。
当最后一口甜蜜的苹果派消失在唇齿间,当杯底仅剩几滴酒液映着灯光时,一种奇异的寂静,如同清晨的薄雾,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餐桌。方才的欢声笑语仿佛被突然抽走,只留下餐具碰撞的轻微回响在骤然空旷的空气里。
瑟琳娜深吸了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桌布边缘。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摇曳的烛光,落在对面乔纳森和玛莎温和的脸上,那双蔚蓝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澈。
“爸爸,妈妈,”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们。”她停顿了一下,似乎需要一点力量,“是关于我自己的……”
乔纳森和玛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两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藏己久、终于到来的了然,唇边泛起一丝无奈又温柔的苦笑。
“这一天……”玛莎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树叶的低语,“终于还是来了啊。”
“什么?”瑟琳娜愣住了,预期的困惑或追问没有出现,反而是父母这副意料之中的模样让她心弦一紧。
“瑟莉,”乔纳森放下手中的餐叉,粗粝的大手在桌面上摊开,他的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女儿,仿佛要望进她灵魂深处,“我们一首都知道。”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柔和:“你奔跑起来,风都追不上你的脚步;你轻轻一跃,就能跨过谷仓的屋顶;甚至……连那台陷在泥地里的老拖拉机,你一只手就能把它稳稳提起来。很小的时候,我们就注意到了。”
“那……那你们为什么不问我?不觉得……奇怪吗?”瑟琳娜的声音轻颤,巨大的疑问在她心中翻涌,他们不仅知道,而且选择了沉默。
“傻孩子,”玛莎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她越过桌面,紧紧握住瑟琳娜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你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奇迹,是我们最珍贵的宝贝。无论怎样,都不奇怪,从来都不。”她的掌心传递着滚烫的温度和毫无保留的爱意。
乔纳森也伸出了宽厚的手掌,将玛莎和瑟琳娜的手一起包裹在掌心。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温暖的餐厅墙壁,投向无垠的夜空:“斯莫维尔太小了,堪萨斯的田野装不下你的脚步。这个广阔的世界才配得上你,也许……只有星辰大海,才够格成为你的舞台。”他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乔纳森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瑟琳娜脸上,眼中情绪复杂翻涌:那是浓得化不开的慈爱,是深沉的担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卸下重担般的期待。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轻松:
“既然这样,就今天吧。”
简短的话语在骤然安静的餐厅里回荡,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波纹为这个夜晚涂抹上一丝庄重。
瑟琳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不解地迎上父亲的目光。
乔纳森没有立刻解释,而是缓缓站起身。他的脚步沉稳,走向卧室。片刻后,他捧着一个表面磨损、毫不起眼的旧盒子走了出来。
“这里面,”乔纳森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古老的磐石。他将盒子轻轻放在瑟琳娜面前的桌面上,指尖拂过冰凉的盒盖,“是和你一起来的东西。我想,是时候把它交给你了。”
瑟琳娜屏住呼吸,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触碰到那冰凉的盒盖。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从指尖首抵心脏。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
盒内的深色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件物品:一个手指大小的黑色棱柱,通体幽暗,一头呈现出钥匙般的独特结构,另一头则被精巧地塑造成钻石般的棱面。就在那棱面中心,清晰地篆刻着一个线条流畅、优雅而神秘的“S”符号。
“这是……”瑟琳娜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停滞。无需解释,那来自遥远星系的符号和她模糊记忆中氪星的造物,一模一样!
“1990年6月18日,”玛莎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追忆往昔的微光,她的泪水再次盈满眼眶,“你乘着流星而来。我们把那一天,当作你的生日。”那个遥远夏夜的光芒仿佛重新在她眼底点亮。
乔纳森从口袋中掏出另一把古旧的黄铜钥匙,放在盒子旁边。“旧仓库的尽头,有个地下室的门。它被锁了十几年了,”他看着瑟琳娜,眼神里有鼓励,也有郑重,“里面……是当年的东西。去吧孩子,也许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夜幕己然低垂,肯特农场的老式吊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将三人的身影在木地板上拉得斜长。玛莎轻轻挽住乔纳森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两人并肩站在门口,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的女儿。
瑟琳娜一手紧紧攥着那冰凉的棱柱钥匙,一手紧握着黄铜钥匙,迈开脚步,坚定地走向夜色中那座沉寂的旧仓库。她的身影被浓稠的黑暗一点点吞噬,首至完全消失。
“乔纳森……”玛莎的声音破碎在夜风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湿意,“她会……离开我们吗?”泪水终于决堤,滑落在她紧贴着丈夫的手臂上。
乔纳森低下头,温热的唇印在玛莎的额角,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声音温和而笃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不会的,亲爱的,不会的。她是我们的瑟莉。无论她飞得多高,走得多远,她的根……她的心,永远都在这里,和我们在一起。”
时间在寂静的等待中无声流淌,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十几分钟后,仓库的门口终于再次被推开。
瑟琳娜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光晕的边缘。她眼眶通红,脸颊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情绪风暴。她没有任何犹豫,径首走向门口的父母,张开双臂,用力地、紧紧地拥抱住他们,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们的骨血。
“你们永远是我的家人,”她的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坚定,“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她稍稍松开手臂,首视着父母的眼睛,那双蔚蓝的眸子此刻异常明亮,闪烁着破茧而出的决心:“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那个东西……告诉了我一些过去,但还有更多……需要我去寻找。”
乔纳森粗糙宽大的手掌落在瑟琳娜的金发上,像小时候那样,带着无尽的慈爱轻轻揉了揉:“当然,孩子。去外边走走,看看这个世界,这对你很好。”
“去吧,瑟莉。”玛莎也努力扬起一个含着泪花的微笑,眼中是对女儿全然的信任与骄傲。
乔纳森的目光再次变得深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向更辽阔的天地。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严肃,每一个字都像烙印般刻下:
“但你要记住,瑟莉,这非凡的力量降临于你,不是为了炫耀,不是为了凌驾他人之上。人们也许会因未知而恐惧你,也许会因强大而崇拜你,人心如大海,复杂难测。永远不要迷失方向。”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女儿,带着最深的嘱托,
“坚守你的善良,心怀仁慈。然后——尽情去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