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五十分，一号沙地训练场。
天边刚泛起一丝灰白，空气里还带着夜露的凉意。空旷的沙地如同一个巨大的黄色磨盘，边缘稀疏地立着几根训练用的木桩。寂静被两串脚步声打破。
顾拳几乎是踩着点到的。深灰色卫衣裹得严严实实，兜帽拉低，像一片移动的阴影。他脚步拖沓，每一步都仿佛重若千斤。小叶跟在他脚边，粉白色的花瓣在微熹晨光中格外显眼，它精神抖擞，小叶子兴奋地拍打着，对即将到来的“训练”充满好奇——或者说，它根本没意识到“地狱”的含义。
另一串脚步声则带着风。吴家豪几乎是跑着冲进沙地，嘴里叼着半片面包，头发乱翘，水水獭阿勇紧随其后，活力西射地“呜哦”叫着。
“哈！没迟到！我就说……”吴家豪的话音戛然而止。
王香菇和他的流氓鳄“沙暴”，如同两尊早己等候多时的磐石雕像，矗立在沙地中央。王香菇抱着胳膊，迷彩夹克敞着，眼神锐利如刀。他脚边的“沙暴”只是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一股无形的沉重威压就弥漫开来，让清晨的凉意瞬间变成了冰冷的铁块，沉甸甸地压在吴家豪和顾拳胸口。小叶和阿勇立刻收起了轻松，如临大敌地绷紧了身体。
王香菇没废话，手腕一抖，两个黑色眼罩精准地飞向顾拳和吴家豪。
“戴上。”
“啊？”吴家豪手忙脚乱地接住，一脸懵。
顾拳默默接过冰冷的眼罩，指尖冰凉。
“戴上！三秒！”王香菇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不容置疑。
吴家豪不敢再问，赶紧把眼罩往头上套。顾拳动作迟缓，手指有些发抖，但还是摸索着戴上了。瞬间，世界陷入一片令人心慌的漆黑。视觉的剥夺放大了其他感官，也放大了顾拳心底的恐惧。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只摸到冰凉的空气。小叶在他脚边焦急地“莉波”了一声。
“现在，听好了！”王香菇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洪亮，“你们的宝可梦就是你们的眼睛！用耳朵听！用心去感受它们在哪儿！它们在干什么！沙暴会制造噪音干扰你们。目标——指挥你们的宝可梦，碰到我面前这根木桩！谁先碰到，谁今天训练结束！开始！”
话音未落，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就在顾拳耳边炸开！
“沙暴”那条粗壮如攻城锤的巨尾，狠狠砸在沙地上！轰！沙砾如同子弹般飞溅！巨大的声响震得顾拳耳膜嗡嗡作响，心脏都差点跳出嗓子眼。紧接着，是更令人崩溃的噪音——流氓鳄喉咙里发出低沉、断续、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恐怖嘶吼，带着浓重的土腥味，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耳膜！这声音仿佛能钻进脑髓，搅得人天旋地转。
“呜哦！”阿勇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到了，慌乱地叫了一声。
“阿勇！别怕！向前冲！撞过去！撞那木桩！”吴家豪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明显的焦急和指令不清。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方向可能根本不对。
“莉波！”小叶的声音在顾拳左前方响起，带着一丝被噪音惊吓到的慌乱。
顾拳在黑暗中僵立着。巨大的噪音像无数只手撕扯着他的神经，社恐在黑暗和混乱中被无限放大。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沸腾的泥沼，冰冷、窒息、混乱。小叶的叫声被淹没在“沙暴”的嘶吼和沙砾飞溅声中，模糊不清。他在哪？木桩在哪？王香菇在哪？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他的思维。
“小叶……小叶……”他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游丝，被巨大的噪音完全吞噬。
“莉波！莉波莉波！”小叶的声音更急了，似乎想靠近他，又似乎被什么惊扰。
“蠢货！听声音！感受它的位置！不是让你喊口号！”王香菇的咆哮如同炸雷，穿透噪音，狠狠砸在顾拳混乱的意识里。紧接着是吴家豪那边：“阿勇！左边！不对！右边！水枪！用水枪喷它！”显然，阿勇也迷失在噪音和主人的混乱指令中，原地打转，发出困惑的呜咽。
顾拳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要撕裂头皮的噪音。视觉剥夺下，听觉被逼到了极限。他拼命捕捉着小叶的声音。
“莉……波……”一声轻微的、带着点委屈的叫声，似乎在他右前方，比刚才远了一点？伴随着沙沙的移动声。
是小叶在动？还是风吹沙子的声音？
“沙暴”的嘶吼再次加大，尾巴又狠狠砸了一次地面！轰！沙砾打在顾拳的脚踝上，生疼。小叶的叫声似乎被吓得中断了一下。
“左边！顾拳！小叶在你左边！”吴家豪突然大喊一声，他自己也瞎蒙，但本能地想帮忙。
顾拳下意识地就想往左转，身体刚动——
“闭嘴！吴家豪！管好你自己！”王香菇的怒吼立刻镇压了干扰，“顾拳！用你自己的耳朵！用你的脑子！别指望别人！”
顾拳的身体僵住了。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黑色的眼罩边缘。黑暗、噪音、恐惧、孤立无援……像西面墙挤压着他。他感到一阵眩晕般的恶心。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讥讽：
“噗嗤！D班的废物就是废物！连蒙着眼找根木头都做不到？异色宝可梦跟着这种主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冠希’，你说是不是？”
是程孟杰！他不知何时来到了沙地边缘，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戏。他的滑滑小子“冠希”也学着主人的样子，昂着头，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声，充满嘲弄。
这声音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顾拳勉力维持的最后一丝防线。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当众羞辱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冲散了恐惧，却也带来了更深的混乱和自暴自弃。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
“小叶……用……用……”他想下达指令，大脑却一片空白。混乱中，他想起昨天考核的失误，想起程孟杰当时的嘲笑，一个错误的词脱口而出：“……火花！”
指令出口的瞬间，顾拳自己都懵了。黑暗中的绝望感更甚。
“莉——波？！”小叶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委屈。我是草系啊主人！我哪来的火花？！你在想什么啊？！
这一声充满情绪的叫喊，在混乱的噪音背景下，反而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顾拳的耳膜。那里面饱含的错愕、不解，甚至还有一丝被信任背叛的伤心，像冰锥一样刺中了他。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方向传来吴家豪的指令：“阿勇！用撞击！就是现在！撞！”
“呜哦！”阿勇的叫声带着一往无前的冲劲，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吴家豪的欢呼：“碰到了！我碰到了！哈哈！王老师！我碰到了！”
吴家豪兴奋地扯下眼罩，看到阿勇正一头撞在木桩上，晕乎乎地摇晃着脑袋。他得意地看向王香菇。
王香菇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冰冷的审视。他看向依旧僵立在原地、眼罩都没摘下的顾拳，和他脚边那只粉白色的百合根娃娃。小叶正仰着头，粉白色的花瓣无力地耷拉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委屈，还有对主人深深的失望。它小小的叶子无意识地揪着地上的沙子，发出低低的、近乎呜咽的“莉波”声。
王香菇的目光最终落在顾拳身上。他走过去，一把扯掉了顾拳的眼罩。
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顾拳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看到的是王香菇那张近在咫尺、胡子拉碴、写满严厉的脸，以及他身后不远处程孟杰那毫不掩饰的、充满恶意的嘲笑嘴脸。
“听不见伙伴的声音，感受不到它的位置，在最关键的时候，下达了最愚蠢的指令。”王香菇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顾拳心上，“顾拳，告诉我，刚才那一刻，你的宝可梦在哪里？它需要什么？而你，又给了它什么？”
顾拳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无法回答。他只知道，小叶那失望委屈的眼神，比程孟杰所有的嘲笑加起来，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沙地的第一课，以吴家豪的莽撞成功和顾拳的彻底失败告终。失败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顾拳肩头，而小叶那无声的失望，则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心里最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