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指尖覆上手背。力道沉稳,不容置疑。瞬间止住了她所有的颤抖,也冻结了她所有的思绪。
苏杳杳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全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被迫抬着头,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债主。不,皇帝陛下近在咫尺的脸。苍白,憔悴,病容未褪,却无损那双深邃眼眸中的锐利与此刻翻涌的复杂暗流。
他托着她的手,也托着那碗温热的牛乳羹。指尖的温度透过她微凉的肌肤传递过来,带着一种病弱的真实感,却比任何威胁都更让她心惊胆战。那平静的目光深处,涌动的情绪像深潭下的暗流,让她完全无法捉摸。
最后三个字,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如同烙印般烫在苏杳杳的耳膜上。
亲手喂,在他清醒的状态下,在他用这种洞悉一切、带着莫名压力的目光注视下?
苏杳杳的脑子彻底宕机了。她想抽回手,可那只覆在她手背上的“龙爪”看似虚弱,力道却恰到好处地禁锢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她想拒绝,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个音节。她只能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任由他托着她的手,将那只盛着牛乳羹的白玉碗,稳稳地送到了龙床前。
魏昭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那碗莹润的乳白色浆液上。他微微侧过头,似乎是在审视这碗“救命恩人”兼“御用咸鱼”亲手做的病号饭。
殿内死寂。只有两人交织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苏杳杳那擂鼓般的心跳,震得她自己耳膜发疼。
安庆隐在帷幔后,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惊扰了这诡异又令人窒息的对峙(或者说单方面的压制?)。
魏昭看了一会儿那碗牛乳羹,似乎还算满意。他那只托着苏杳杳手背的左手(右手似乎因伤还不能大动)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将碗又往自己面前带了带。
“银勺。”他淡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虚弱。
苏杳杳如同被惊醒的兔子,另一只空着的手慌忙去拿碗里放着的银勺。手指颤抖得厉害,捏了好几下才把勺子拿稳。冰凉的勺柄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回笼了一丝。
然后,在魏昭平静目光的注视下,在他左手若有似无的“引导”下,苏杳杳颤抖着,舀起一小勺温热的、散发着淡淡桂花蜜香的藕粉牛乳羹。
银勺微颤,勺中的乳白色浆液轻轻晃荡。苏杳杳的心也跟着晃到了嗓子眼。
她屏住呼吸,手臂僵硬地抬起,将银勺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朝着皇帝陛下那苍白干裂的嘴唇送了过去。
距离越来越近。她甚至能看清他唇上细微的纹路,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拂过勺沿。
那只覆在她左手背上的“龙爪”,存在感强得让她头皮发麻,指尖微凉的触感如同电流,顺着手臂一路窜上脊背。
近了,更近了。
就在银勺即将触碰到他唇瓣的瞬间。魏昭那苍白干裂的唇,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一个极其短暂、虚弱、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和莫名玩味的弧度。
苏杳杳的手猛地一抖,勺中的牛乳羹如同受到惊吓,猛地一荡,一滴滚烫的浆液猝不及防地溅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魏昭那只覆在她手背的左手手背上。
“嘶,”魏昭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眉头瞬间蹙起,显然是被烫到了。
魂飞魄散。她干了什么?她居然把滚烫的羹汤溅到了皇帝陛下的“龙爪”上。还是在喂药,不,喂饭的“御前亲密接触”中。
“陛下恕罪,臣该死。”苏杳杳吓得魂不附体,猛地就想抽回手跪下磕头,可她的左手还被魏昭的“龙爪”牢牢覆着,根本抽不动。
她这一挣扎,反而让碗里的牛乳羹又剧烈地晃荡起来,眼看就要彻底泼洒。
“别动。”魏昭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命令,那只覆在她手背上的左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拢了几分,将她颤抖的手和岌岌可危的碗一起,牢牢固定住。
他的目光从自己被烫红了一小块的手背移开,重新锁定了苏杳杳惨白惊恐的脸,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
“慌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还是疲惫?“朕还没那么娇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勺子里剩下的牛乳羹,又看向她,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诛心:
“还是说安阳县主这碗羹汤里下了毒?怕朕吃出来?”
苏杳杳只觉得五雷轰顶,下毒?他居然怀疑她下毒?她刚刚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啊。
“没有,陛下明鉴,臣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苏杳杳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声音带着哭腔,“臣,只是,只是手笨。”
“手笨?”魏昭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依旧被他覆着的手背,以及手腕上缠绕细布的位置,“朕看你,掐着朕下巴灌药的时候。手挺稳的。”
完了,他果然记得,记得清清楚楚,连细节都记得,清算开始了,还是在这种她“失手烫伤龙体”的社死现场。
巨大的羞愤和恐惧让她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她紧紧闭着嘴,一个字也不敢再说,生怕又引出什么“老娘”之类的惊世之语。
魏昭看着她那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和憋得通红的脸颊,眼中那丝玩味似乎更深了。他不再说话,只是微微张开嘴,目光示意了一下那勺依旧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牛乳羹。
意思再明显不过:继续喂。
苏杳杳认命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迫自己稳住了手腕。这一次,她屏住呼吸,用尽毕生所学(厨艺和求生欲),极其缓慢、极其平稳地将那勺牛乳羹,小心翼翼地送入了皇帝陛下微张的口中。
温热的、清甜的、带着桂花蜜香的浆液滑入口腔。魏昭顺从地咽了下去。喉结滚动动作自然,仿佛刚才的“烫伤事件”和“下毒指控”从未发生。
苏杳杳刚松了口气,准备舀第二勺。魏昭的目光却再次落在了她的手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左手手腕上缠绕的细布上。
“手还疼吗?”他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莫名地低沉了几分。
苏杳杳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回陛下,不疼了,太医说快好了。”
魏昭沉默了片刻,那只覆在她手背上的左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力道,在她手腕细布缠绕的位置轻轻了一下。
温热的指尖,隔着细布,着下方那圈淡淡的、属于他的“烙印”。动作很轻,很缓。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占有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确认感。
苏杳杳如同被电流击中,身体猛地一颤,一股酥麻的异样感瞬间从手腕窜遍全身,她差点再次把碗打翻。
“那护腕,”魏昭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依旧锁在她的手腕上,眼神深邃难辨,“朕让安庆收好了,上面的印子看着挺深。”
苏杳杳脑子里再次炸开了烟花!他果然盯着那护腕看了很久,还注意到了上面的“印子”很深,他到底想干什么?!留作纪念,还是作为“抵押品”的证据?
巨大的羞耻感让她脸颊爆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依旧被牢牢覆着。
“朕,”魏昭似乎没看到她的窘迫,自顾自地、极其缓慢地说道,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不喜欢自己的东西带伤,更不喜欢自己的‘烙印’被弄丢了。”
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如同寒潭,清晰地映出她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模样,最后,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所以这条咸鱼给朕看好了,再弄丢或者再弄伤。”
魏昭的目光扫过自己手背上那点微红的烫痕,又落回苏杳杳惊恐万状的脸上,唇角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威胁的玩味:
“朕就真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