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烤炉，暖。”
那气若游丝、如同梦呓般的破碎词语，从皇帝惨白泛青的唇间艰难逸出，像几枚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死寂的小厨房，也扎穿了苏杳杳一片空白的脑海？
烤炉？暖？他在弥留之际，回光返照，呓语的内容竟然是她小厨房里那个烤鱼的铁板炉子？
苏杳杳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瞳孔地震！脑子里只剩下“轰隆隆”的巨响，都什么时候了，心口插着毒箭，命悬一线，他居然还惦记着烤炉，是觉得黄泉路上冷，想带着炉子取暖吗？还是死之前还想再吃一口她烤糊的鱼？
荒谬，极致的荒谬，混合着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戏弄的悲愤，让她几乎要尖叫出来。
“陛下，陛下您说什么？”安庆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哭腔和希冀，“烤炉？暖？苏尚膳！陛下是不是要要火？要暖的东西？”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苏杳杳，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快，快生火，把炉子烧旺，给陛下取暖，快啊。”
太医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呓语弄懵了，拔箭的动作僵在半空。一个年长的太医皱着眉，急道：“安公公，陛下失血过多，体虚至极，此刻最忌骤热，强行取暖，恐加速毒血运行，反害了陛下性命。”
“那陛下说的是什么？烤炉，暖，不是要火要暖还能是什么？”安庆几乎是在咆哮，濒临崩溃的神经让他失去了理智的判断。
小厨房内瞬间乱成一团。安庆要生火，太医拼命阻拦，侍卫们手足无措。血腥味、药味、绝望的气息和那诡异的甜腻毒味交织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
苏杳杳被这混乱的嘶吼和床上那人微弱却执拗的呓语拉扯着，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烤炉，暖，烤炉，暖。
等等。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开的闪电，猛地击中了她。
蜜糖裹黄连，火候温度？
债主昏迷高热时，死死抓着她的手腕，把她当暖炉，当体温计。他刚才是不是在重复那个感觉？
他是不是在说她是“烤炉”？她是“暖”的？
这个念头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合理性，他昏迷垂死，意识混乱，潜意识里抓住的，或许就是那个在文华殿侧殿，被他抓着暖手、被他当成“退热安慰剂”的人形暖炉？
苏杳杳猛地低头，看向自己依旧隐隐作痛、带着青紫指痕的手腕，再看看床上那个气息微弱、胸口插着毒箭、嘴唇翕动似乎在无意识重复着“暖”的男人。
一股混杂着极度羞愤、恐惧和破釜沉舟的狠劲，猛地冲上了她的头顶，去他妈的烤鱼炉子，去他妈的生火取暖。
她这条咸鱼，现在就是皇帝陛下弥留之际，潜意识里唯一能抓住的人形烤炉兼退毒安慰剂。
“都闭嘴。”苏杳杳猛地发出一声嘶吼，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不容置疑的尖利，瞬间压过了安庆的咆哮和太医的劝阻。
所有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住了，愕然地看着这个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眼神却亮得吓人的小厨娘。
苏杳杳根本顾不上解释，她像疯了一样扑向角落里堆放药材的地方，双手颤抖着，在一堆瓶瓶罐罐和纸包中疯狂翻找，甘草，绿豆，犀角粉，还有她之前熬蜜渍枇杷露剩下的、凝固成块的、顶级石蜜熬成的蜜蜡。
找到了。她抓起那块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焦糖香气的坚硬蜜蜡，又抓起旁边太医带来的、研磨好的极其珍贵的犀角粉，她记得太医说过，犀角性大寒，能解血毒，是解毒圣品。
“苏杳杳，你要干什么？”安庆惊怒交加。
苏杳杳充耳不，她冲到灶台边，将那块蜜蜡扔进一个干净的小铜锅里，点燃最小的火，蜜蜡在微火下迅速软化，变成粘稠滚烫的金黄色液体，散发出霸道的甜香。
太医们瞪大了眼睛：“胡闹，蜜蜡如何能入药？”
苏杳杳根本不理会，她用银勺舀起一大勺犀角粉，看着那灰白色的粉末，一咬牙，全部倒进了滚烫的蜜蜡里。然后用勺子疯狂地搅拌，滚烫的蜜蜡包裹住犀角粉，发出滋滋的轻响。
她要做“蜜蜡裹犀角”，就像当初的“蜜糖裹黄连”。用极致的甜和滚烫的温度，包裹住解毒的猛药，强行撬开债主紧闭的牙关，用他潜意识里认定的“暖源”，把救命的药灌进去。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不是办法的办法，是绝境中的孤注一掷。
“按住他。”苏杳杳猛地转身，对着还在发愣的安庆和侍卫嘶吼，眼神凶狠如同护崽的母狼，“按住陛下的头，捏开他的嘴，快。”
安庆被她眼中那股疯狂的狠劲慑住了，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去，和两个侍卫一起，死死按住了皇帝的肩膀和头部，另一个侍卫颤抖着手，用力捏开了皇帝紧咬的牙关。
“太医，护住心脉，准备拔箭。”苏杳杳同时对着太医嘶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太医被她这气势所夺，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银针再次出手。就在太医的银针扎下，护住心脉和侍卫捏开皇帝牙关的瞬间！
苏杳杳端着那碗滚烫粘稠、混合着致命毒药解药和蜜蜡的、散发着诡异甜香的金黄色糊状物，如同端着最后的希望与绝望，猛地扑到了床边。
她无视了那狰狞的伤口，无视了浓重的血腥，无视了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
她眼中只剩下皇帝那微微开启的、青紫的嘴唇。
“陛下，张嘴，咽下去。”她用尽全身力气，如同在文华殿侧殿喂退热散时那样，混合着命令与极致疯狂的安抚，将滚烫的勺尖狠狠塞进了皇帝的口中。
滚烫的、粘稠的、甜得发腻又带着浓烈药味的混合物，瞬间充满了口腔。
“唔——”昏迷中的魏昭身体猛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本能地想要抗拒、呕吐。
“咽下去。”苏杳杳的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几乎是骑在床边，用尽全身力气压住他挣扎的身体，另一只手死死卡住他的下颌，强迫他吞咽！“为了你的江山和鱼塘，给老娘咽下去，不准死。”
这声石破天惊的“老娘”，如同惊雷，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或许是那滚烫的温度刺激了他濒死的神经。
或许是那霸道至极的甜味唤醒了他一丝混沌的味觉记忆。
或许是那句“为了你的江山”、“为了你的鱼塘”触及了他灵魂最深处的执念。
又或许仅仅是苏杳杳那同归于尽般的、带着血腥味的疯狂嘶吼，穿透了死亡的迷雾。
魏昭剧烈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那双紧闭的眼睛，眼皮下的眼球极其痛苦地滚动了一下。
青紫的喉结，在所有人屏息凝神、心脏停跳的注视下，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完成了一次沉重的、完整的吞咽动作。
滚烫的、混合着蜜蜡和犀角粉的“毒药解药”，被他咽下去了。
“拔箭”太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声厉喝，手中银光一闪。
“噗嗤——”
乌黑的断箭带着一溜黑血，被猛地拔出，几乎在箭簇离体的瞬间
“哇——”
魏昭的头猛地偏向一侧，一大口混合着黑血、蜜蜡和未完全化开犀角粉的、粘稠腥臭的污物，狂喷而出，溅了按住他的安庆和侍卫一身。
“陛下。”安庆魂飞魄散的上前查看。
太医却死死按住魏昭的脉搏，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脉象变得有力，毒血吐出，心脉也稳住了，天佑陛下，天佑陛下啊。”
苏杳杳浑身脱力，从床边滑落下来，瘫坐在冰冷油腻的地上，后背重重撞在灶台脚。她看着床上那人虽然依旧脸色惨白、胸口血肉模糊，但呼吸却从之前的微弱欲绝，变得稍微绵长了一些。
她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沾满了金黄色蜜蜡和黑色污物的银勺。
小厨房里弥漫着血腥、药味、蜜蜡甜香和呕吐物腥臭的诡异混合气息。
她这条咸鱼用一块蜜蜡、一勺犀角粉、一身疯劲和一句惊世骇俗的“老娘”。
在债主的弥留之际完成了一次惊心动魄、荒诞绝伦的御前烤炉（人形）救驾兼蜜蜡裹毒强灌。
她看着自己沾满蜜蜡和污物的手，再看看床上那位气息渐稳、但显然离鬼门关还远的新帝。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这下咸鱼变疯鱼，债主醒过来怕不是真要执行“烧鱼”圣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