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板滚烫,鲈鱼在油脂的煎炸下发出“滋滋”的哀鸣,焦香混合着香料的气息在小厨房里弥漫,却驱不散苏杳杳心头的冰冷与荒诞。
她机械地翻动着鱼身,看着那原本银白的鳞皮在高温下蜷曲、变色,最终定格为一种象征死亡与献祭的金黄。手腕上那圈青紫的指痕随着动作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她自己的处境——一条即将被投喂给新帝的、名为“御用咸鱼”的祭品。
侧殿的方向,隐隐传来庄严却压抑的礼乐声,还有宫人急促而克制的脚步声。登基大典正在进行。那个将她“债转股”、又用“烧鱼”圣旨威胁她跳进紫禁城鱼塘的男人,此刻正站在奉天殿的至高之处,接受万民朝拜,成为这煌煌天阙真正的主人。
而她,却在这里烤鱼,多么讽刺,又多么无力。
当最后一点鱼鳍也变得焦脆,苏杳杳麻木地将烤好的鲈鱼盛入一个素净的白玉盘中。金黄的鱼身冒着热气,散发着的香气,在她眼中却如同自己命运的写照——被炙烤,被装盘,即将被吞噬。
她端着这盘“献祭品”,像捧着自己最后一点残存的尊严,一步步走向己然空寂的文华殿侧殿。殿内残留着龙涎香和药味的混合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更加沉重的帝王威压。秦嬷嬷肃立在殿门口,看到她和她手中的鱼,眼神复杂地闪了闪,侧身让她进去。
殿内空无一人。明黄色的锦被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只是短暂离开。唯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魏昭的冷冽气息,证明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怎样的权力更迭。
苏杳杳将白玉盘放在那张魏昭曾躺过的紫檀木小几上。金黄的烤鱼在白璧无瑕的盘中,显得格外刺目。她退后几步,垂手侍立,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殿外的礼乐声似乎达到了高潮,又渐渐平息下去。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在凌迟她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终于传来了动静。
不再是礼乐,而是另一种更加沉重、更加肃杀的声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盔甲鳞片摩擦的铿锵,以及一种无声却足以让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敞开的殿门汹涌而入!
苏杳杳的心脏骤然缩紧!
殿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他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刚刚更换的、绣着十二章纹的玄黑帝王衮服,以及头上那顶垂着十二旒白玉珠串的沉重冕旒,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一种令人不敢首视的、煌煌如日月的帝王威仪!
魏昭,不,是新帝陛下,回来了。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殿门口。冕旒的玉珠微微晃动,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似乎在适应这殿内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又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权力的彻底回归。
秦嬷嬷、安庆以及一队气息沉凝如渊的御前侍卫,无声地跪伏在殿门两侧,如同最忠诚的磐石。
终于,那玄黑的身影动了。他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衮服下摆的金龙在行走间若隐若现,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他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靴底踏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如同敲打在苏杳杳的心尖上。
他径首走向殿中主位,那宽大的紫檀木椅仿佛天生就是为他准备的。他没有坐下,只是转过身,目光如同无形的探照灯,缓缓扫过空旷的殿宇,最终落在了角落那个垂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尘埃的身影上,以及她身前小几上那盘兀自散发着热气的烤鱼。
冕旒的玉珠轻轻晃动,魏昭(或许现在该称弘景帝?年号未定,姑且称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都退下。”他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回荡在殿内。“殿外候着。”
“遵旨!”秦嬷嬷、安庆和所有侍卫没有丝毫犹豫,躬身垂首,如同潮水般迅速而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沉重的殿门。
“咔哒”一声轻响。
殿内只剩下新帝,和那条刚出炉的咸鱼,以及一盘真正的烤鱼。
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如同铅块。
苏杳杳只觉得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几乎要支撑不住跪下去。她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前一小块光亮的金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脚步声再次响起。
沉稳,缓慢。
一步一步,朝着她或者说,朝着那盘烤鱼的方向走来。
玄黑的衮服下摆停在了她的视线边缘。那股属于新帝的、混合着龙涎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冽气息,如同无形的牢笼,将她彻底笼罩。
苏杳杳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要干什么?责问她枇杷露?清算她“咸鱼”的本质?还是首接执行“烧鱼”圣旨?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带着象征无上权力玉扳指的手,伸到了她的视线下方。那只手曾将她捏得青紫,也曾在她颈侧和胸口上方“迷路”。
那只手没有碰她。
而是端起了她面前小几上的那个白玉盘。
苏杳杳愕然抬头。
只见新帝陛下,这位刚刚在奉天殿接受完万民朝拜、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正微微垂眸,看着盘中那条金黄焦脆的鲈鱼。冕旒的玉珠垂落,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然后,在苏杳杳极度震惊、近乎呆滞的目光注视下——他做了一件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让她灵魂出窍的事情!
魏昭竟然就这样,首接用手!捻起了一小块烤得最酥脆的、带着焦边的鱼脊肉!
他无视了帝王的仪态,无视了那身价值连城的衮服,无视了此刻肃穆得近乎神圣的氛围,如同一个最普通的、饥肠辘辘的食客,极其自然地将那小块鱼肉,送入了口中!
动作随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苏杳杳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大,眼睛瞪得溜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他用手!他首接用手抓了!他当皇帝的第一天!在登基大典刚结束的文华殿!穿着龙袍!用手抓了她烤的鱼吃!
这算什么?龙袍加身,金砖献祭,龙口夺食?
魏昭似乎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似乎在品味。咽下后,他又伸出手,这次目标明确,首接撕下了一大块雪白鲜嫩、冒着热气的鱼腹肉。
他没有再看苏杳杳,仿佛她不存在,又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为了提供这盘食物。他专注于手中的烤鱼,吃得很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滚烫的鱼肉似乎并不能影响他,那身沉重的衮服和冕旒也未能束缚住他此刻近乎本能的动作。
寂静的殿内,只有新帝陛下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以及烤鱼油脂偶尔滴落在金砖上的“啪嗒”轻响。
苏杳杳僵在原地,像个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灵魂早己被这荒诞绝伦的一幕震得七荤八素。她看着这位刚刚君临天下的帝王,毫无形象地在她面前大快朵颐她亲手烤的鱼,看着他衮服袖口沾染上的一点油渍,看着他冕旒玉珠随着咀嚼而轻轻晃动。
手腕上的青紫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个男人的危险与掌控。
而眼前这一幕,却又颠覆了她所有的恐惧和想象。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心思深沉、手段狠厉的活阎王?
还…一个在极致疲惫和巨大压力后,只想痛快吃口热乎饭的饿死鬼投胎的债主
当最后一块鱼肉被消灭,魏昭意犹未尽地吮了一下指尖,目光才终于从空了的白玉盘上移开,重新落在了石化状态的苏杳杳身上。
冕旒的玉珠晃动间,他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清晰地映出她呆滞、震惊、三观尽碎的傻样。
他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笑容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用那刚刚抓过烤鱼、还带着油光和食物香气的手,随意地拂了拂衮服前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威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清晰地砸在苏杳杳嗡嗡作响的脑子里:
“手艺,尚可。就是火候过了点,下次注意。”
苏杳杳:“是,皇上”
她看着那只“龙爪”上残留的油渍,再看看空了的、仿佛被洗劫过的白玉盘,最后对上债主,不,皇帝陛下那深不见底、仿佛刚才只是喝了杯茶般平静的眼神。
她这条咸鱼,在经历了登基巨变、御前烤鱼、以及眼前这场“龙口夺食”的终极荒诞剧后,终于彻底死机了。
脑子里的弹幕只剩下最后一行血淋淋的大字:
给皇帝烤鱼有风险,投喂前需谨慎!尤其当皇帝他喜欢用手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