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弗吉尼亚的黑暗

第一章：西弗吉尼亚的黑暗

生锈的升降机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沉入阿巴拉契亚山脉的腹地。每一次下降，都像是被大地这头沉默的巨兽缓慢吞咽。

威尔逊·霍克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混合了煤尘、机油和百年潮湿腐木的独特气味。这是属于地底深渊的味道，是力量、财富，也是危险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中，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闪烁着一丝近乎贪婪的兴奋。他迷恋这种感觉，一种行走在剃刀边缘、与原始力量共舞的感觉。

作为麻省理工学院矿业探测专业有史以来最杰出的研究生，他来到西弗吉GINIA这座名为“寡妇之泪”的百年煤矿，并非仅仅为了完成那份镀金的毕业实习报告。对于一个从孤儿院走出，靠着奖学金和惊人毅力一路拼杀至今的孩子来说，这里是他向世界宣战的第一个战场。他要征服的，不仅是这坚硬的岩层，更是那该死的、一无所有的命运。

“小子，感觉怎么样？”身旁，一个名叫萨尔的老矿工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他的脸上布满了如沟壑般的皱纹，每一道皱纹里都填满了洗不掉的煤灰，那是岁月与辛劳共同留下的勋章。“这可不是波士顿的图书馆，地底下，你得学会听山的声音。它高兴的时候，会给你金子；它不高兴的时候，会要你的命。”

“我在听，萨尔。”威尔逊微笑着回答，同时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头顶的矿灯，灯光在狭窄的空间里投下晃动的光影，“这里的岩层压力数据比我预想的要复杂，特别是第三号矿道的片岩层，似乎有些过于‘活跃’了。根据我的模型，应力正在以非线性的方式聚集。”

萨尔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硬的牛肉干费力地嚼着：“山总是在动，就像人总要呼吸一样。你这些MIT的天才，总喜欢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三十年前，你导师的导师来这里时，也说过同样的话。但最后，还不是得靠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鼻子和耳朵。在这里，经验比你的那些公式管用。”

威尔逊没有反驳，只是礼貌地笑了笑。他知道，对这些用生命和岩石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人来说，任何理论都是苍白的。但他相信数据，相信科学。他脑中的三维地质模型正在以超级计算机般的速度飞速运转，模拟着每一条裂隙的应力分布，推演着可能发生的每一种变化。模型显示，一个潜在的压力奇点正在矿井深处缓缓形成，就像一个即将被引爆的、看不见的炸弹。

升降机“哐当”一声停在了地下三百米的作业平台。刺眼的工业照明灯光驱散了部分的黑暗，但更远处的巷道依然像是巨兽张开的喉咙，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

他今天的任务，是去最深处的7号勘探点采集最新的岩心样本。这条巷道因为地质结构不稳定，己经有超过十年没有进行过商业开采了，狭窄、潮湿，西壁的木质支护结构上长满了青黑色的菌类，摸上去黏滑湿冷，散发着腐败的气息。

“小心点，孩子。”萨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多了一丝真诚的关切，“7号巷道那边，老人们都说能听到‘寡妇的哭声’，那不是个吉利的地方。几十年前，那里的一次瓦斯爆炸，让半个镇子的女人都戴上了黑纱，‘寡妇之泪’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威尔逊只是点了点头，检查了一下氧气面罩和探测设备，便独自一人走向了那片黑暗。他从不信鬼神，只信自己手中的仪器和脑中的知识。他渴望成功，这种深入骨髓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包括对未知的恐惧。

巷道深处异常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和水滴从岩缝中渗出、滴落在地面积水中的“滴答”声，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渗人。矿核的雏形——那个他利用MIT实验室资源、亲自设计并组装的“高精度地质共振探测仪”正在背包里发出轻微的嗡鸣。这是他的心血之作，也是他自信的来源。屏幕上，复杂的波形图谱不断刷新，显示着周围岩层的细微变化。

“数据流稳定，应力值在临界点以下……但共振频率似乎有些异常。”他停下脚步，喃喃自语，眉头微蹙。屏幕上的某条曲线，正以一种不规则的、他从未在教科书上见过的形态跳动着，像一颗垂死之人的心电图。

就在他抵达7号勘探点，准备从背包里取出岩心钻机时，一股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震动从脚下传来。并非是那种常见的、矿井作业引起的震动，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来自地心深处的悸动。紧接着，是头顶岩层中传来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细碎摩擦声，几点尘土从支撑梁的缝隙中簌簌落下，掉在他的安全帽上。

威尔逊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好！”

他脑中的模型在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红色警报填满，那个他之前预测的压力奇点，因为未知原因被提前引爆了！所有的理论、所有的数据，在这一刻都指向了一个结果——毁灭！

他甚至来不及转身逃跑，整个世界便开始天旋地转。

“轰——！！！”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从矿井深处传来，仿佛整座阿巴拉契亚山脉都愤怒地咆哮起来，要将闯入它体内的这点微末生灵碾成粉末。威尔逊身处的巷道剧烈地摇晃，脚下的土地如波浪般起伏，头顶上坚硬的支撑梁如同朽木般，在一瞬间被扭曲、折断。数以万吨计的岩石与泥土，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力量，从西面八方倾泻而下！

灯光熄灭了，世界陷入了最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威尔逊感觉自己像是一叶被抛入惊涛骇浪的小舟，被巨大的力量抛起，又狠狠地砸下。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求生的本能让他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护住了头部。岩石撞击的闷响，金属断裂的尖啸，还有他自己骨头发出的脆响，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毁天灭地的震动终于停息。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连时间都仿佛凝固了。

粉尘与窒息感笼罩了一切。威尔逊艰难地睁开眼，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的下半身被一块汽车大小的岩块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尖锐的疼痛从腿部传来，让他险些晕厥过去。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滚烫的刀片，喉咙里充满了血腥味。

短暂的恐慌之后，强大的意志力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冷静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万幸，氧气面罩还在，虽然上面布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纹，但依然在顽强地工作着。然而，面罩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鲜红色倒计时数字，像死神的镰刀一样，悬在他的心头。

【02:13:45】

他被彻底活埋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在这地心深处的钢铁坟墓里，他能依靠的，只有面罩里这最后两个小时的氧气，和他那颗从未向命运屈服过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