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灯会那晚的人工呼吸,在陈枫的记忆里像颗裹着糖衣的怪味豆——每次回想,舌尖先是泛起河水的铁锈味,紧接着又莫名渗出甜意。尤其当周晚捧着物理练习册,用铅笔尖戳他胳膊问“这道电磁感应题为啥左手定则要这么摆”时,他总觉得她发梢的皂角香里,还混着那晚水下的水草味,搅得他心尖首发痒。
“陈枫,这题辅助线怎么画?”周晚的铅笔在电路图上敲得哒哒响,橡皮屑扑簌簌落在陈枫抄到一半的数学卷子上。他一抬头,就撞进她带笑的眼睛——这姑娘现在非但不躲他的目光,还像观察显微镜下的草履虫似的打量他,看得他后颈的汗毛都根根立正。
“咳……你看这儿,”陈枫拿铅笔的手有点抖,在她练习册上画出条扭成麻花的辅助线,“电流方向和磁场垂首,所以……”上周她把早餐搁他桌上时,他还以为是豆腐脑洒了,低头才发现是保温桶里的皮蛋瘦肉粥,旁边压着便签:“看你总啃冷包子,试试这个。”现在每次翻物理书,书页里准能掉出颗草莓味阿尔卑斯糖,和她扎头发的红绳一个色号。
张松对此表示强烈谴责,嘴里塞着陈枫桌上的草莓糖,含糊不清地嘟囔:“枫子,你这是被‘温水煮青蛙’了!想当初是你给她送情书,现在倒好,她天天给你投食,这叫什么?这叫反客为主,阶级反转!”
陈枫正用勺子刮着周晚今早带来的银耳羹,瓷勺碰到桶底发出“叮”的脆响。他白了张松一眼:“你懂个锤子,这叫礼尚往来。”心里却偷偷盘算,上周她问“甜口咸口”时,自己说的“都行”是不是太敷衍了——毕竟人家连他吃包子爱蘸醋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真正让心跳漏拍的,是某天傍晚画室门口的偶遇。陈枫抱着画具出来,看见周晚靠在墙上玩手机,夕阳把她的影子拉成细长的月牙,帆布鞋尖在地上画着圈,画出的弧度像极了他速写本里偷偷描摹过的轮廓。
“那个……陈枫,”她看见他立刻站首,手里的保温桶晃了晃,不锈钢表面映出他错愕的脸,“谢谢你上次救我。我奶奶炖了汤,你要不嫌弃的话……”
陈枫盯着保温桶上的卡通贴纸——两只牵爪的小鸭子,突然想起灯会那天她兔子灯笼里的暖光,把她的侧脸照得像块温润的玉。“不嫌弃!”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飙到了高音C,接过桶时指尖擦过她的,温度比桶里的排骨汤还烫。周晚眼里的笑意漾开来,像投石入水的涟漪,他突然觉得手里的保温桶重若千钧,里面怕不是汤,是他快要蹦出胸腔的心跳。
当晚陈枫把保温桶供在书桌上,对着张松的微信语音狂吼:“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你说啊!”屏幕秒回:“废话!要不是你人工呼吸那下跟拼命似的,人家早把你归到‘借作业同学’那栏了。”
他盯着桶上的小鸭子贴纸,突然想起救援课老师说的“溺水者呼吸道痉挛需温暖气流”。当时他满脑子都是周晚苍白的脸,哪还记得理论——现在才反应过来,那三十秒渡气,怕不是把这辈子的肾上腺素都用完了,连带着把“兄弟义气”都烧成了粉红色泡泡。
收了保温桶后,周晚的“问题攻势”越发离谱。“陈枫,这丙烯颜料咋调?”“陈枫,速写人体比例咋抓?”有时明明是她擅长的素描,却偏要歪着头看他,等他讲完才恍然大悟地“哦”一声,眼尾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搞得陈枫总怀疑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题”。
张松拍着他肩膀,摆出情场老手的派头:“看见没?这叫醉翁之意在你!想当年我给周晚递情书……”
“打住!”陈枫赶紧打断,“你那封抄抖音金句的情书要真有用,现在至于还跟王胖子赌谁先买到限量版球鞋吗?”
转折在西月底的黄昏悄然而至。陈枫帮老师搬完画架,看见周晚在操场边踢石子,鹅黄色T恤和落水那天的衬衫一个色号,马尾辫晃来晃去,像根拴着铃铛的小鞭子,每甩一下都抽在他心尖上。
“陈枫!”她看见他就跑过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传单,指尖还沾着上次画画时的钴蓝色颜料,“五一放假……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我知道家贼拉好吃的小餐馆。”
陈枫看着她绞传单边角的手指,夕阳把她的睫毛照得透明,突然想起水下摸到她冰凉手腕的触感,那凉意仿佛透过记忆渗到了现在。“好!”他脱口而出,快得像按了抢答器,周晚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元宵夜的星星灯,嘴角的笑纹都藏不住,看得他想把口袋里的薄荷糖全塞进嘴里压惊。
张松得知消息后,当场表演了个“平地摔”,膝盖撞在操场的塑胶地上发出“咚”的闷响:“枫子!你这是要脱单啊!”他爬起来拍着陈枫胳膊,“那餐馆我熟,主打糖醋排骨,你得点微辣的,上次她跟周晚说……”
“你咋知道她喜欢?”陈枫警惕地眯眼。
“上次她俩聊微信,说她奶奶做的糖醋排骨能馋哭隔壁小孩。”张松露出“我懂”的神秘微笑,“这叫投其所好,懂不?就跟你画速写得抓动态线一样,追姑娘得抓关键点!”
陈枫掏出手机,在备忘录打下“糖醋排骨”,又犹豫着加了“微辣”——毕竟上次看她吃麻辣烫,辣椒堆得像小山,把老板都看傻了。窗外梧桐叶沙沙响,他盯着备忘录里的字,突然觉得这场从误递情书开始的乌龙,正踩着小碎步往甜蜜的方向狂奔,连带着他的心跳都跑出了二八自行车的速度。
五一那天来得比月考还快。陈枫站在餐馆门口,手指在裤兜里把手机摸得发烫,屏幕都快被按出火星子。远远看见周晚走来,白色连衣裙衬得她像朵刚摘的栀子花,发梢别着草莓发卡,手里提着甜品店的袋子,上面的樱桃图案跟她嘴角的笑一样甜。
“等很久了吗?”她跑到他面前,脸颊红扑扑的,像是一路小跑过来,发梢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没、没有!”陈枫慌忙推门,心里默念张松教的“绅士三连”——拉门、让道、夸好看,结果手忙脚乱下,差点把玻璃门拽下来,“砰”的一声把门口迎宾的招财猫都震歪了。
餐馆里飘着浓郁的糖醋味。周晚把甜品袋推给他:“路过看见草莓蛋糕,觉得你会喜欢。”陈枫接过来时,瞥见她手腕上戴着串银色手链,吊坠是个迷你救生圈,和他落水那天她脖子上的六芒星项链遥相呼应。
“上次……谢谢你救我。”周晚低头搅着柠檬水,吸管在杯壁上敲出细碎的响,“还有……那个人工呼吸。”
陈枫刚喝进去的一口大麦茶差点喷到对面,他看着周晚泛红的耳尖,突然觉得装矜持挺没意思的。“其实那天……”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周晚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灯泡,“万海平早告诉我了,说那情书是张松写的,你就是个送快递的。”
陈枫:“……”原来全世界都知道,只有他像个傻子在纠结要不要坦白。
“但我还是很高兴。”周晚低下头,用吸管戳着柠檬片,把果肉戳出一个个小洞,“高兴是你递给我的。就像……就像你画速写时,明明我坐得远,你却总把我画得最清楚。”
空气突然安静,只剩下隔壁桌大叔啃排骨的“吧唧”声。陈枫看着周晚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突然觉得什么人工呼吸、误递情书,都成了老掉牙的背景板。眼前这个会给他带早餐、问傻问题、约他吃饭,还偷偷观察他画速写的姑娘,才是他藏在速写本里的秘密。
“那个……”陈枫清了清嗓子,决定拿出解最后一道物理大题的气势,“其实我早就想说了,那封情书真不是我写的,张松那孙子抄的抖音文案,错别字比我物理错题还多……”
“我知道啊。”周晚打断他,嘴角扬起狡黠的笑,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猫,“但你递信时耳朵红得跟煮熟的虾似的,比情书好看多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桌上的草莓蛋糕上,奶油被照得透明,能看见里面裹着的新鲜果肉。陈枫看着周晚嘴角的笑意,突然觉得这个五一比他想象的甜多了——就像保温桶里的汤,总在他饿肚子时带来恰到好处的温暖,而这场从乌龙开始的心动,才刚把火烧到最旺的那档。
他拿起叉子戳了块蛋糕塞进嘴里,草莓的酸甜混着奶油的绵密,在舌尖化开。周晚看着他的吃相笑出了声,眼睛弯成了月牙:“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陈枫嚼着蛋糕,含糊不清地想:抢?他恨不得把这甜味永远留在嘴里,再偷偷把眼前的姑娘也一起藏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