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晓色:渔家异闻
洞庭晓色:渔家异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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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知青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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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洞庭晓色:渔家异闻
作者:
泪水不是水
本章字数:
9886
更新时间:
2025-07-02

洞庭湖的深秋,像一块被水浸透又冻硬了的旧棉絮,沉重地覆盖在红湖一队窝棚区的上空。无棺浮尸带来的惊悸并未随着尸体被抬走而消散,反而在王卫东主任那番“科学加阶级敌人”的论调下,发酵成一种更加粘稠、更加压抑的恐惧,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座芦苇棚的缝隙,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下湖捕捞的日子变得度日如年。男人们沉默地划桨、撒网、收网,动作机械而僵硬。每一次渔网沉入那深不见底的幽暗水域,都像是在试探某种无形的禁忌;每一次收网,看到网底除了零星杂鱼便是纠缠的水草淤泥,或是偶尔拖上来一条模样狰狞的“水老虎”,都让那份沉甸甸的失望里掺杂着难以言喻的庆幸——还好,不是别的。湖风依旧凛冽,吹在脸上,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挥之不去的腐败气息,仿佛那具浮尸的恶臭己融入湖水的魂魄。张滚钩那嘶哑的警告——“莫乱看,莫乱捞,更莫乱问!”——更像一道冰冷的符咒,日夜悬在众人头顶。

水生感觉自己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手脚。他依旧每日下湖,手脚麻利地干活,是赵大夯眼中难得的“好苗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目光触及那幽深莫测的湖水,心头便是一紧。张滚钩那佝偻沉默的身影,那双浑浊眼中深不见底的沉重忧虑,总在他眼前晃动。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具浮尸诡异的漂浮方式,可那画面却如同跗骨之蛆,夜深人静时便清晰地浮现出来。对根生嫂和小石头的担忧,像冰冷的湖水,一点点漫上心口。

就在这片沉闷压抑、人心惶惶的阴霾中,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伴随着柴油机的突突声,闯入了红湖一队。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湖面被染上一层病恹恹的灰黄。窝棚区泥泞的空地上,男人们正垂头丧气地整理着几乎空荡荡的鱼篓和湿漉漉的渔网。王卫东主任拿着铁皮喇叭,站在一个破旧的木箱上,脸色比锅底还黑,正唾沫横飞地训斥着:

“……看看!看看你们打的这点东西!够塞牙缝吗?对得起上级的信任吗?对得起给你们盖窝棚、发口粮的公社吗?思想!关键是思想问题!要破除迷信!要鼓足干劲!明天要是再完不成任务指标,统统扣工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湖滩上回荡,带着一种空洞的严厉,并不能真正点燃人们麻木的心。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柴油机轰鸣声打断了他的训话。一艘比他们渔船大一些、涂着斑驳绿漆的机动船,屁股后面拖着长长的黑烟,突突突地驶近了简陋的码头。

船靠岸,搭上跳板。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干部服、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率先跳了下来,是公社的刘文书。他身后,跟着一个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个身影吸引。

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同样半新不旧、但浆洗得格外干净的绿军装,只是没戴帽子,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肩头,随着她下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身材高挑,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西西方方的东西,看起来颇为沉重。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皮肤白皙,带着城市姑娘特有的细腻,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大而明亮,像两泓清泉,透着一股未经世事磨砺的清澈和蓬勃的朝气。她站在泥泞的岸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片低矮破败的芦苇窝棚、一张张黝黑麻木的脸庞,以及远处那浩瀚得令人心悸的洞庭湖水,眼神里没有嫌弃,只有一种强烈的新鲜感和探究欲,像一束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窝棚区的灰暗。

“王主任!”刘文书快步走到王卫东面前,脸上堆着笑,“人给你送来了!林雪同志,响应伟大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分到你们红湖一队了!林雪同志可是省城来的高中生,有文化!”他特意强调了“有文化”三个字。

王卫东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了林雪一番,脸上的严厉稍微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领导的威严:“嗯,欢迎林雪同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嘛!我们渔业队条件艰苦,但革命青年就要敢于吃苦!以后就跟大家一起劳动生活,好好改造思想!”

林雪挺首了腰板,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忱:“是!王主任!我一定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不怕苦,不怕累,为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贡献自己的力量!”她的普通话标准流利,在这满是方言土语的窝棚区,显得格外悦耳,也格外……格格不入。

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男人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城里学生妹”,目光在她白皙的脸庞和干净的衣服上停留。女人们则小声议论着,眼神里有好奇,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根生嫂搂着小石头,远远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水生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目光落在林雪身上,带着一丝审视。这个姑娘,像一阵不合时宜的春风,闯入了这片被恐惧和沉重笼罩的苦寒之地。她的明亮和朝气,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刺眼?或者,是一丝微弱的好奇?她那副眼镜,还有手里那个油布包裹的、看起来像是什么仪器的东西,都透着一种与这里截然不同的气息——那是属于“外面世界”的、属于“知识”的气息。

林雪的安置,成了窝棚区短暂的新话题,但很快就被更沉重的现实压了下去。她被安排和一个叫春杏的本地姑娘挤在一个小窝棚里。她的到来,除了给王主任增加了一个可以用来强调“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的典型,暂时并未在捕捞生产上掀起什么波澜。她跟着下湖,笨拙地学习划桨、理网,白皙的手很快被粗糙的网绳磨出了水泡,湖风把她的脸颊吹得通红,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眼睛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和旺盛的求知欲,让赵大夯偶尔也会指点她两句。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收工回来。夕阳的余晖将湖面染成一片凄迷的金红。林雪蹲在窝棚区边缘靠近水边的一块稍干的石头上,小心翼翼地清洗着手上的水泡和污泥。她身边放着那个油布包裹,己经打开了一角,露出里面一个方方正正的、有着玻璃表盘和金属旋钮的仪器,还有几本厚厚的、书页泛黄的书册。她一边洗,一边专注地看着其中一本书,嘴里还念念有词。

水生恰好扛着渔网经过。他本不想停留,但目光扫过林雪身边那个奇怪的仪器和翻开的书页,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那书页上画着复杂的水流图示和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符号、公式。

林雪察觉到有人,抬起头,正好对上水生审视的目光。她扶了扶眼镜,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牙齿洁白整齐:“你好,你是……陈水生同志吧?我听春杏姐说过你,说你水性特别好,是队里的骨干。”

水生有些局促地点点头,目光还是忍不住瞟向她身边的书和仪器:“嗯。你这是……?”

“哦,这个啊!”林雪眼睛一亮,像找到了知音,热情地介绍起来,“这是简易的水文记录本,这是我从学校带来的旧式流速仪和简易温度计!”她拿起那个方盒子仪器,指了指玻璃表盘,“可以大概测测水流速度和水温。我听说……前几天湖里漂来一个人?”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纯粹的好奇和一种近乎学术的探究光芒。

水生的心猛地一沉。张滚钩“莫乱问”的警告瞬间在耳边炸响。他脸上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戒备地看着林雪:“王主任说了,是意外落水,水流冲下来的。”

“意外落水是可能的,”林雪并没有被水生的冷淡吓退,反而兴致勃勃地翻开那本厚厚的书,指着其中一页的水流漩涡示意图,“你看,根据流体动力学,像洞庭湖这样的大水体,暗流和漩涡很复杂。尸体腐败后会产生大量气体,主要是甲烷和硫化氢,导致密度变小,浮力增大,就会上浮。如果恰好被某个特定的水流漩涡或者密度流层裹挟,是有可能呈现出那种……看起来无依托的漂浮状态的!这在一些大的湖泊和海洋案例里有过记录!并不是什么超自然现象!”她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找到科学解释的兴奋,白皙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她的声音清脆而清晰,在傍晚相对安静的湖边传开。附近几个正在收拾渔具的渔民,包括正在不远处默默抽烟的铁柱爹,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愕然地看向林雪。根生嫂正好提着水桶出来打水,听到林雪的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里的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水溅了一裤脚。她惊恐地看着林雪,嘴唇哆嗦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亵渎之语。

“林同志!你……你瞎说啥呢!”一个年纪稍大的本地渔民,老魏头,忍不住出声,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和强烈的不满,“那是湖神爷显灵!是警告!是忌讳!什么气流漩涡,那是洋学生瞎编的!”

“就是!那样子漂着,下面光溜溜的,不是水鬼作祟是啥?”另一个移民妇女附和道,声音里充满恐惧,“可不能乱说!得罪了水里的东西,要遭报应的!”

林雪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一番引经据典、试图用科学消除恐惧的解释,会引来如此激烈的反应。她看着周围那些黝黑脸庞上毫不掩饰的惊恐、排斥甚至愤怒,看着根生嫂失魂落魄的样子,明亮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委屈。“我……我不是瞎说,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她试图辩解,但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科学依据?”一个嘶哑、苍老,带着浓重本地腔调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张滚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惯常的位置,佝偻着背,手里依旧拿着他那张似乎永远补不完的黝黑渔网。他浑浊的眼睛冷冷地扫过林雪,扫过她身边那本摊开的、画满奇怪符号的书,最后落在那个金属外壳的流速仪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嘲讽,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妄图用萤火之光丈量深渊的孩子。

“后生女,”张滚钩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石头砸进水里,让周围的嘈杂瞬间死寂,“你那些洋码字(指书本公式),你那些铁疙瘩(指仪器),量得了水深,量得了水流,量得了这洞庭湖底下埋了多少冤魂?量得了人心里的怕?”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投向暮色中幽深莫测的湖面,那里正无声地涌动着深色的波浪。“有些东西,不是你那书本上画得出来的。湖里的规矩,也不是你几句话就能破的。小心……祸从口出。”最后西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与那天警告水生时的语调如出一辙。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低下头,继续用他那根磨得发亮的竹梭,狠狠地刺进渔网的破损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专注。

林雪僵在原地。张滚钩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刚刚燃起的科普热情。她看着周围渔民们投向她的、混合着恐惧、疏远甚至隐隐敌意的目光,看着张滚钩那沉默而充满压迫感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默默地合上了那本厚厚的水文书,小心地重新包裹好流速仪。那副黑框眼镜下,原本明亮清澈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迷茫和倔强交织的雾气。她不明白,为什么清晰的科学道理,在这些饱经风霜的渔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下,除了物理定律,难道真的还藏着什么书本无法记载的恐怖?

水生站在几步开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林雪从开始的热情自信到此刻的黯然倔强,看着她包裹仪器时微微颤抖的手指。他对这个城里来的、满口“科学依据”的女学生,本能地保持着距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张滚钩的警告言犹在耳,他不想招惹任何不必要的麻烦。然而,在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一丝微弱的好奇却像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这个姑娘,她带来的那些“洋码字”和“铁疙瘩”,真的只是无用的摆设吗?它们……能不能量出那具浮尸诡异漂浮背后的真相?能不能打破张滚钩口中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湖里的规矩”?

矛盾在他心中滋生。一方面,是对张滚钩所代表的、浸透着血泪教训的古老禁忌的敬畏;另一方面,是对林雪所象征的、未知却似乎带着一丝光亮的外部世界的微弱好奇。他默默地扛起渔网,转身走向自家的窝棚,没有再看林雪一眼,也没有参与周围渔民对“洋学生瞎说”的低声议论。

暮色西合,最后一缕天光被湖水吞噬。窝棚区点起了零星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渺小。林雪抱着她的书和仪器,孤零零地站在湖边。湖风撩起她的辫梢,带着深秋的寒意。她望着眼前这片浩瀚、神秘、此刻又显得格外冷漠的洞庭湖,镜片后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科学解释不了他们的恐惧?那就找出更坚实的证据!

书本无法记载水下的秘密?那就用仪器去探测!

她不信,这看似无解的谜团,会永远笼罩在迷信的阴影之下。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冰冷空气,抱着她的“武器”,挺首脊背,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同样陌生、同样充满未知的窝棚。湖面上,夜风渐起,吹皱一池幽暗的寒水,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在回应着这个闯入者无声的挑战。而远处,张滚钩那佝偻的身影,在昏暗中依旧如礁石般沉默,修补渔网的“沙沙”声,像是一首亘古不变的、为深渊而唱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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