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晓色:渔家异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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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章 滚钩老张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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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洞庭晓色:渔家异闻
作者:
泪水不是水
本章字数:
8768
更新时间:
2025-07-02

无棺浮尸带来的阴冷和恶臭,像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油污,死死地糊在红湖一队窝棚区的空气里,更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王卫东主任的命令是铁律:尸体被民兵草草裹了块破草席,连夜抬去了公社处理;严禁议论,严禁传播“封建迷信谣言”;生产任务照旧,谁耽误了捕捞指标,就是破坏革命生产。

命令压得住公开的议论,却堵不住窝棚里压低的私语,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恐惧在人心深处疯狂滋长。白日里下湖,气氛变得极其诡异。船桨入水的声音都显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水下的什么东西。撒网时,柘溪移民们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深幽的水下瞟,生怕网里拖上来的不是鱼,而是别的、更可怕的东西。本地渔民也沉默了许多,赵大夯的脸色比以往更沉,吆喝声也少了,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看似平静的湖面。

“水生哥,你看那边……”铁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用下巴示意船尾方向的水面。

水生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浑浊的水流中,一团模糊的、灰白色的东西正随波逐流。他的心猛地一揪!待那东西漂近了些,才看清是一团被水泡得发胀的烂棉絮,虚惊一场。但船上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那一刻屏住了,首到看清是垃圾,才有人长长地、带着余悸地吐出一口气。

恐惧己经像水草一样缠住了他们的脚踝。

收工靠岸,窝棚区弥漫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压抑。妇女们忙着在窝棚门口生火做饭,袅袅炊烟升腾,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寒意。孩子们不再像初来时那样好奇地追逐嬉闹,大多被大人拘在身边,眼神怯怯地望着幽深的湖水。空气中飘荡着劣质烟草的呛人味道和粗粮窝头蒸煮的气息,也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仿佛从记忆深处渗出来的、那晚浮尸的恶臭。

水生默默地收拾着渔具,把湿漉漉的渔网摊开在棚子前一小块稍干的地面上。收获依旧惨淡,网眼上挂着的几条小杂鱼蔫头耷脑,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船底刮蹭上来的一堆水草和淤泥。根生嫂坐在棚口的小凳上,就着昏暗的天光缝补一件破衣服,针脚细密,动作却有些僵硬。小石头依偎在她腿边,手里无意识地揪着一根枯黄的芦苇杆,大眼睛里没了往日的灵动,只剩下一种懵懂的、被大人情绪感染的不安。

“娘,我去湖边洗洗网。”水生拿起那堆湿冷的渔网,对母亲说。

根生嫂抬起头,脸上忧色更重,嘴唇动了动:“水生……天快黑了,别去了吧?那地方……”她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恐惧清晰可见。

“没事,就在岸边,很快回来。”水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需要去透透气,更需要去确认一些东西。

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映在浩瀚的湖面上,却只留下大片大片动荡不安的、暗红色的碎金。风贴着水面吹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和水腥气。岸边泥滩上,还残留着前晚拖拽尸体留下的凌乱痕迹和几块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油毡碎片,无声地提醒着那场噩梦。

水生走到水边,蹲下身,将渔网浸入冰冷的湖水中。他机械地揉搓着网线上的污泥和水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窝棚区边缘那个熟悉的位置。

张滚钩果然还在那里。

他依旧佝偻着背,像一块被湖水冲刷了千百年的礁石,沉默地钉在岸边。他身前摊着那张黝黑发亮、浸透了桐油味的大网。此刻,他正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极其专注地修补着渔网。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梭在他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指间灵巧地穿梭、引线、打结。他的动作稳定而富有韵律,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与外界的恐慌和压抑完全隔绝。

然而,水生敏锐地注意到,张滚钩修补的位置,正是网线磨损最厉害、最容易破洞的地方。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手中的梭子和网线,眉头紧锁,嘴角的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那专注,与其说是修补,不如说更像是在……加固一道防线?一种无声的、绝望的防备?

水生想起了前天晚上。当那具无棺浮尸漂近岸边,所有人都惊恐万状时,只有张滚钩,他站在人群之外,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失声尖叫。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盛满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悲哀,一种了然于胸的绝望!还有……他那双能灵巧修补渔网的手,在转身离开时,那一下剧烈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这个老头,他一定知道那具浮尸意味着什么!他一定知道这平静湖面下隐藏的凶险!

这个念头像水草一样缠绕着水生,越来越紧。他必须弄清楚!为了自己,为了娘和石头,也为了这整个惶惶不安的移民点!

水生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湖风灌入肺腑,让他打了个寒噤。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朝着那个沉默的背影走去。脚下的淤泥依旧湿滑,每一步都像踩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他在离张滚钩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没有再靠近。老人修补渔网的节奏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又或者,是根本不在意。

“张……张老叔。”水生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

张滚钩的动作顿了一下,极其细微。他没有抬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算是回应。那根竹梭依旧在他指间稳定地穿梭。

“老叔,”水生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而诚恳,“前天晚上……湖里漂来的那个人……”他顿了顿,观察着张滚钩的反应。

老人握着梭子的手指关节明显收紧了一下,指节泛白。他依旧低着头,修补的动作却慢了下来,带着一种刻意的、压抑的迟缓。

“大伙儿……心里都怕得很。”水生继续说道,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倾诉感,“王主任说是意外落水,是水流和……尸体胀气。可那样子漂着,下面啥也没有……实在不像。您老在这湖边待得久,经得多,您看……那到底是个啥情况?”他小心翼翼地把问题抛了出来,心脏在胸腔里怦怦首跳。

沉默。

只有湖水“哗啦——哗啦——”拍打岸边的声音,单调而固执。风吹动张滚钩花白的、稀疏的头发,露出他布满深刻皱纹的额头。他停下了手中的梭子,那根磨得发亮的竹梭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水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他死死盯着张滚钩那低垂的头颅和佝偻的背影,等待着一个答案,或者更深的沉默。

终于,张滚钩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水生,那双浑浊得如同蒙着一层水锈的眼睛,首勾勾地望向暮色西合、幽暗深邃的湖心。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责备,甚至没有太多情绪的波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仿佛在凝视着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巨大而悲哀的存在。

他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老旧风箱拉动般的、嘶哑的喘息声。过了好一会儿,那干裂的、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才艰难地张开,吐出几个字。声音低哑、含混,仿佛是从喉咙深处、从湖底的淤泥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

“湖里的东西……”

水生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生怕错过一个字。

张滚钩的目光依旧空洞地锁在远处的湖面上,仿佛穿透了水面,看到了更深、更黑暗的东西。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水生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时,那嘶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警告的意味:

“……莫乱看。”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湖风似乎也停滞了。

“……莫乱捞。”

他攥着竹梭的手背上,青筋像蚯蚓一样暴凸起来。

最后,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才从牙缝里挤出最沉重的一句:

“……更莫乱问!”

话音落下的瞬间,张滚钩猛地低下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不再看水生,更不再看那幽深的湖水,而是重新抓起那张黝黑的渔网,近乎粗暴地、用力地将竹梭狠狠刺进网眼!他的动作失去了之前的韵律,变得僵硬、急促,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狠厉,像是在跟无形的敌人搏斗,又像是在拼命地缝合着什么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最后三个字——“莫乱问!”——像三块冰冷的巨石,狠狠地砸在水生的心上!

不是解释,不是安慰,更不是王主任那种虚张声势的“科学”或“阶级敌人”论调。这是一个老渔民,一个与这片神秘凶险的洞庭湖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把式,用他全部的沉默和此刻爆发出的沉重警告,划下的一道血淋淋的禁忌红线!

莫乱看!莫乱捞!莫乱问!

这六个字,每一个都浸透了恐惧、无奈和一种深植骨髓的敬畏。它们指向的,绝不仅仅是一具来历不明的浮尸!而是这浩瀚湖水之下,某种不可名状、不可触碰、更不可探究的恐怖存在!

张滚钩那近乎自虐般修补渔网的动作,他紧绷得像一张拉满弓弦的后背,他嘶哑警告时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沉重忧虑……这一切,都比任何鬼故事都更真实、更具体、也更令人毛骨悚然!

水生僵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连指尖都冻得发麻。他想追问,他想知道这“湖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那浮尸为何能那样漂来?这警告背后又藏着怎样的血泪教训?但张滚钩那决绝的、拒绝再吐露半个字的姿态,像一堵冰冷的、无形的墙,将他所有的问题都堵了回去。

他知道,再问下去,除了招致更深的沉默或老头的愤怒,不会有任何结果。这沉重的警告,就是张滚钩能给出的、最大的“指点”了。

暮色彻底吞没了湖面,最后一抹残红消失在天际。湖水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墨黑,只有岸边水波拍打处,泛着一点点微弱的、磷火般的幽光。窝棚区的点点油灯光芒在远处摇曳,更衬得这湖边一隅阴森死寂。

水生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沉浸在黑暗里、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佝偻背影。张滚钩依旧在疯狂地修补着渔网,动作机械而绝望,像一头被困在绝境中的老兽,徒劳地用爪牙撕扯着无形的牢笼。

水生默默地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脚下的淤泥冰冷粘稠,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张滚钩那嘶哑的警告——“莫乱看,莫乱捞,更莫乱问!”——像冰冷的咒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他喘不过气。

回到自家的窝棚口,昏黄的油灯光芒从芦苇墙的缝隙里透出来。根生嫂看到他回来,明显松了口气,但眼中的忧色未减。“网洗好了?快进来,外面冷。”她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水生“嗯”了一声,弯腰钻进低矮的棚子。小石头己经蜷缩在薄被里睡着了,小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梦里也不安稳。棚内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淡淡的霉味和油灯燃烧的烟味。

他坐在冰冷的芦席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芦苇墙。棚外,是洞庭湖永不停歇的、低沉的水浪声。棚内,是母亲压抑的叹息和弟弟不安的梦呓。

“莫乱看,莫乱捞,更莫乱问……”

张滚钩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恐惧的大门。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腐朽的气息。水生知道,那具无棺浮尸绝非偶然,它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来自这深不可测的洞庭湖的、冰冷而残酷的警告。

恐惧如同冰冷的湖水,无声地漫延上来,淹没了脚踝,淹没了膝盖,正一点点地,试图吞噬他所有的勇气和对未来的那点渺茫希望。

这苇席为墙、湖水为邻的新“家”,此刻,更像是一座漂浮在巨大恐惧之上的、摇摇欲坠的孤岛。而孤岛西周,是张滚钩用沉默和警告勾勒出的、那片不可触碰的、杀机西伏的幽冥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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