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撕裂的眩晕感如同冰冷的巨锤,狠狠砸在陆九章早己千疮百孔的意识上。没有阴山穿越时的狂暴乱流,也没有青铜輅车启动时的星图指引,这一次的传送,仿佛是被一股极其古老、极其蛮横的力量,硬生生从世界的“此处”扯下,然后随意地、粗暴地扔到了“彼处”。
冰冷、窒息、灵魂仿佛被撕成碎片的剧痛…然后是沉重的坠落感!
噗通!噗通!噗通!
三声闷响,几乎不分先后。
陆九章感觉自己砸在了一片冰冷坚硬、布满碎石和枯草的地面上。剧烈的冲击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雪上加霜,断裂的骨头仿佛再次错位,内脏如同被狠狠攥了一把,他眼前一黑,哇地又喷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黑血,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最后残留的感知里,是刺骨的寒风,浓烈的尘土和朽木气息,以及…死寂。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
滴答…滴答…
冰冷的水滴落在额头的触感,如同细小的冰针,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呃…”
陆九章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涌来,提醒着他濒死的现状。强行燃魂焚身爆发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他焦糊的经脉里搅动;五脏六腑的创伤更是火烧火燎;腰侧被匕首划开的伤口虽然毒素被压制,但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他尝试动一下手指,回应他的只有钻心的剧痛和肌肉撕裂般的无力感。力量,那刚刚“归鞘”、如同沉睡凶兽般的阴山战魂之力,此刻沉寂得如同死水,蛰伏在幽冥印信深处,只余下沉重如山的负担和深入骨髓的虚弱。幽冥印信本身的光芒也黯淡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仅仅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机流转。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
映入眼帘的,是布满蛛网、残破不堪的木质穹顶。几缕惨淡的、灰白色的天光,从屋顶巨大的破洞中漏下,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灰尘、朽木、潮湿泥土和陈年香火混合的怪异气味,冰冷刺骨。
这是一处…废弃的庙宇?
目光艰难地扫过西周。残破倾倒的神台,上面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基座轮廓。墙壁上斑驳褪色、布满裂痕的壁画,依稀能辨认出一些扭曲模糊的神佛或鬼怪形象,但早己失去了神韵,只余下狰狞和诡异。地面是坑洼不平的夯土地,散落着断裂的瓦砾、腐朽的木梁和厚厚的鸟兽粪便。寒风毫无阻碍地从墙壁的裂缝和屋顶的破洞灌入,发出呜呜的鬼啸。
视线最终落在身旁。
秦墨就躺在他身边不远处,依旧昏迷不醒。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星瞳反噬加上空间穿越的冲击,让她的生机如同即将熄灭的油灯。她身上的衣服破损不堪,沾满了污泥和干涸的血迹。
另一边,是烟锅爷。
这位之前谈笑间灭杀傩教精锐、硬撼铁甲尸傀的诡异老者,此刻却显得异常狼狈。他佝偻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墙角,那顶破旧的狗皮帽子歪在一边,露出花白稀疏的头发。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毫无血色,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他身上的旧棉袄更加破烂,胸口位置有一大片暗红色的洇湿,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那杆视若珍宝的黄铜烟锅,此刻断成了两截,锅头部分滚落在不远处,布满了裂纹,暗红色的光泽彻底消失,如同凡铁。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紊乱,比陆九章好不了多少。
为了发动最后那盏青铜风灯的遁术,强行破开柴老七的封锁和空间壁障,显然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甚至付出了烟锅断裂、自身重创的代价。
破庙里一片死寂。只有寒风穿过破洞的呜咽,以及三人微弱艰难的呼吸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蔓延。从阴山古战场到傩教围杀,再到贫民窟的绝境反杀,每一次都险死还生,每一次都付出惨重代价,却始终无法摆脱那跗骨之蛆般的追杀和深不见底的漩涡。如今,三人重伤濒死,流落在这不知名的荒村破庙,前路茫茫,后有无穷追兵。
陆九章心中一片冰凉。体内的剧痛和虚弱感是如此的真实而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幽冥印信在胸口微弱地搏动,如同他残存的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秦墨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烟锅爷也昏迷不醒…
这一次,还能有奇迹吗?
就在这时!
陆九章模糊的视线猛地定格在破庙神台的基座后方——那里并非完全空荡!
在厚厚的灰尘和蛛网掩盖下,神台基座的后方阴影里,似乎…端坐着一尊泥塑!
那泥塑极其矮小,只有半人高,通体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灰尘和鸟粪,早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面目。它盘膝而坐的姿态极其僵硬古拙,双手似乎结着一个奇怪的手印,搁在膝盖上。整个泥塑毫无生气,与这废弃破败的庙宇融为一体,毫不起眼。
但就在陆九章目光触及它的瞬间!
他胸口那枚沉寂黯淡的幽冥印信,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力量的波动,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极其微弱、极其遥远、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呼唤?
这感觉极其诡异!如同在死寂的深潭里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绝望的平静!
陆九章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忍着剧痛,凝聚起几乎涣散的精神,九幽之眼的本能艰难地催动,试图穿透那厚厚的灰尘,看清那尊泥塑的真容!
视线穿透污垢…那泥塑的材质…并非普通的泥土,隐隐透着一种极其内敛的、仿佛经历了漫长岁月沉淀的…玉质光泽?虽然被厚厚的污秽覆盖,但那玉质的温润感,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和…圣洁?
更让陆九章头皮发麻的是,当他的目光艰难地向上移动,穿透泥塑面部那层最厚的污垢时…
他仿佛看到…那泥塑低垂的眼睑之下…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窜上陆九章的天灵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面对未知的极致战栗!
这尊被遗忘在荒村破庙、尘埃覆盖的矮小泥塑…是活的?!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就在陆九章心神剧震、九幽之眼的力量因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而剧烈波动、几乎要再次牵动体内伤势的瞬间——
那尊泥塑低垂的眼睑,在厚厚的灰尘覆盖下,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抬了起来!
两道无法形容的、仿佛沉淀了万载时光、蕴含着无尽沧桑与漠然的…目光,穿透了污秽的阻隔,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陆九章的身上!
没有杀意,没有威压,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失落己久的旧物!
陆九章如遭雷击!意识瞬间被那目光冻结!体内的剧痛、虚弱、绝望…所有的一切,在这目光下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
破庙外,寒风依旧呜咽。破庙内,尘埃在惨淡的光柱中飞舞。
死寂,笼罩一切。
只有那尊端坐在神台基座后阴影里、布满污秽的矮小泥塑,睁开了它不知尘封了多少岁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