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捏着那张字条的指尖泛白,纸角被冷汗濡湿,皱成一团。祠堂的香灰在穿堂风里打着旋,落在谢景行玄色的衣襟上,像几粒洗不掉的雪。
“清辞,这是圈套。” 谢景行的匕首仍抵着假福伯的咽喉,目光却死死锁住她,眸色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急意,“定北侯的人想让我们反目。”
假福伯突然发出嗬嗬的怪笑,嘴角溢出黑血:“反目?谢大人难道敢说,沈御史的玉簪不在你……” 话未说完,头便猛地垂落 —— 竟是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
谢景行皱眉抽回匕首,刀身的血迹在青砖上拖出道暗红的线。沈清辞的目光从他腰间扫过,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字条上所说的玉簪。可方才假福伯临死前的眼神,分明是笃定的。
“搜他身。”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刻意维持着镇定。
谢景行沉默地翻查假福伯的衣物,从夹层里摸出个油布包。展开一看,里面是半张绘制着盐引库密道的图纸,标注的出口竟与她记忆中的截然不同。“这是伪造的。” 谢景行的指尖点在图纸右下角,“真正的密道图,这里该有朵莲花暗记。”
沈清辞的心脏猛地一缩。莲花暗记是沈家独有的标记,除了父亲和她,只有母亲的娘家人知道。谢景行怎么会认得?
“你到底是谁?” 她后退半步,后腰撞到供桌的棱角,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别告诉我你只是父亲的门生。”
谢景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刚要开口,院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是定北侯的追兵!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往书房方向疾奔。穿过月亮门时,沈清辞瞥见廊下的石缸里浮着片荷叶,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品种 ——“映日红”,花瓣边缘会泛出金边。
书房的门虚掩着,锁孔上积着层薄灰,却有被人新近撬动过的痕迹。谢景行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樟木味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霉味 —— 是父亲用来保存卷宗的樟木箱散发的气息。
“藏起来。” 谢景行拽着她躲到书架后,指尖捂住她的嘴。沈清辞的鼻尖蹭过他的袖口,闻到那股熟悉的松烟墨味里,竟还藏着一丝极淡的莲香,与石缸里的荷叶气息惊人地相似。
追兵的脚步声在庭院里炸开,夹杂着李三的咆哮:“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沈清辞的指尖在书架上胡乱抓着,触到一本线装书的书脊,上面刻着 “江南盐法考” 五个字 —— 这是父亲最常翻阅的典籍。
书架突然发出轻微的 “咔哒” 声,竟从中间分开一道窄缝。谢景行眼疾手快地将她推进去,自己也闪身而入,书架随即合拢,将追兵的怒骂声隔绝在外。
暗格里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沈清辞的后背贴着冰冷的石壁,身前却感受到谢景行温热的体温。他不知从哪摸出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出满墙的字迹 —— 是父亲的手书,密密麻麻记着光绪三年的盐引交易记录。
“这里是父亲的密室。” 沈清辞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 “定北侯私吞盐税三万两” 的字样,墨迹己有些发暗,却依然力透纸背,“我小时候捉迷藏来过一次,后来就忘了入口。”
谢景行的目光落在墙角的樟木箱上,锁扣是特制的莲花形,与母亲嫁妆箱的锁一模一样。“钥匙在你身上。” 他突然道。
沈清辞愣住:“你怎么知道?”
“你父亲在密信里提过,沈家独女的及笄礼,是能打开‘莲心锁’的钥匙。” 谢景行的火光凑近木箱,“那支玉簪,本就是为开这锁打造的。”
沈清辞的心跳骤然加速。原来母亲说的 “及笄里藏着秘密”,指的是这个。可玉簪不在她手里,也不在谢景行身上,难道…… 她猛地抬头,撞进谢景行的眼眸,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焰。
“李三说玉簪在你那,定是知道些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景行,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见过那支簪子?”
谢景行沉默了片刻,从颈间解下根红绳,绳端系着的,竟是半块断裂的玉簪!簪头的莲花碎了一角,剩下的部分雕刻得栩栩如生,正是母亲最爱的 “映日红”。
“这是我在盐引库暗格里找到的。” 他的声音低沉,“当时只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光绪元年在沈府借住时,见过你母亲戴过同款。”
沈清辞的指尖抚过断裂的截面,那里还留着新鲜的凿痕 —— 是被人刻意敲碎的。她忽然想起假福伯埋在梨树下的锦盒,难道另一半玉簪在那里?
“我们得回去取另一半。” 她刚要推开书架,却被谢景行按住肩。
“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指着墙上的字迹,“你看这里,” 火光停止 “三月初三,漕运码头” 几个字上,“你父亲标注了交易的时间地点,这才是定北侯真正的罪证。”
沈清辞的目光顺着字迹往下看,突然僵住。在密密麻麻的记录末尾,父亲用朱砂写了行小字:“莲生双蒂,一为谢郎,一为清辞。”
谢郎…… 谢景行?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眼眸。火光恰好照在他耳后的位置,那里有颗极淡的朱砂痣,形状竟与她左耳后的那颗一模一样。母亲曾说,这样的痣是 “命定之相”,预示着会与命定之人共享祸福。
“你……”
暗格外突然传来书架被撬动的声响,李三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再不出来,我就放火烧了这书房!”
浓烟顺着缝隙钻进来,呛得沈清辞剧烈咳嗽。谢景行将她护在身后,从腰间解下那半块虎符:“清辞听着,这虎符能调动父亲旧部,你拿着它去漕运码头,找一个叫‘老莲’的船家,他会帮你。”
“那你呢?” 沈清辞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腕间的旧疤,形状像片残缺的荷叶 —— 与父亲奏折上盖的骑缝章一模一样。
“我引开他们。” 谢景行的指尖擦过她的脸颊,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找到完整的玉簪,打开樟木箱 —— 里面有你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封信。”
火光越来越亮,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沈清辞看着他转身推开暗格的瞬间,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清辞,若遇危难,记得看玉簪的莲心,那里藏着能救你的人。”
谢景行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中的刹那,沈清辞攥紧那半块玉簪和虎符,泪水终于决堤。她知道,从他推开暗格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了父亲笔下的 “莲生双蒂”,无论前路是火海还是刀山,都必须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行。
书房外传来厮杀声,夹杂着谢景行的喝问和李三的惨叫。沈清辞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从密室的另一个出口钻进了地窖。地窖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墙角堆着父亲当年藏起来的盐引样本,上面的莲花暗记在微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
她摸着墙壁上父亲刻下的 “忍” 字,在心里默念:爹,女儿明白了。您写下的 “莲生双蒂”,从来都不是指情爱,而是指肩负着同一使命的两个人。
地窖的出口通向老宅后的芦苇荡,远处传来漕运码头的钟声,一声声敲在沈清辞的心上。她攥紧那半块玉簪,朝着钟声的方向跑去,玄色的裙摆扫过芦苇丛,惊起一群水鸟,在暮色里划出两道交错的弧线,像极了她与谢景行此刻的命运。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沈清辞的脚步却异常坚定。她知道,只要找到另一半玉簪,打开樟木箱里的秘密,就能看清所有真相 —— 包括谢景行的身份,和父亲临终前未能说出口的嘱托。而那些藏在暗处的鬼魅,终将在莲花绽放的光芒里,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