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的成功，可以是巧合。
两次，就足以引起警惕。
想要彻底根除村民心中的迷信思想，就必须来一次更震撼、更首观的公开“科普”。
地点，就选在村里人流量最大的晒谷场。秋收后的晒谷场空旷而平坦，足以容纳全村人的好奇心。
她一大早就开始准备。道具很简单，甚至有些……惊悚。
将篓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一个鼓胀的猪膀胱、几捆松针、一小坛烧酒，还有从杀猪匠那里讨来的半盆动物血。
“许家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妖法呢？”路过的张老汉拄着拐杖，眯着眼睛打量她摆弄的那些古怪玩意儿。
许知夏抬头笑了笑，额前的碎发被晨风吹起：”张伯，这不是妖法，是科学。"
“科...什么？”老汉摇摇头，显然听不懂这个新式词汇。
许知夏不再解释，她小心翼翼地取了那个还带着温热和弹性的猪膀胱，用清水反复冲洗干净后，将一头用纳鞋底的麻线死死扎紧。
另一头，则通过一根中空的竹管，小心翼翼地灌满了她用鸡血和少量红土勾兑的深红色液体，首到整个猪膀胱变得充盈，像一根真的、的血管。
一个最简易的“人体大血管出血模型”，就这么做好了。
晒谷场中央，她架起了一个造型奇特的蒸馏装置，引来无数村民的围观。一口破旧的大铁锅，几根长短不一、被掏空了内节的竹管互相衔接，还有一个盛着清水的陶罐作为冷凝器。
这套设备简陋得可笑，但在许知夏手中，却仿佛拥有了点石成金的魔力。
锅底下，炭火烧得正旺。
锅里，是她从后山采来的大量松针和村里人自酿的高度烧酒，正在咕噜咕噜地翻滚着，散发出一种混合了松香和酒精的奇特气味。
她在进行一次最原始的低温蒸馏提纯实验。目标——从松针中分离提取具有凝血和轻微麻醉作用的水杨酸和萜烯类化合物。
村民们远远地围成一个大圈，对着场中央那个忙碌的纤细身影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谁也看不懂这个平日里弱不禁风的病美人，又在捣鼓什么玄虚。
“看那烟雾缭绕的，跟庙里跳大神的似的。”
“她不会真是在炼什么长生不老丹吧？”
“天爷啊，她真的在用血作法！”一个妇人惊叫起来，引得更多人围拢过来。
许盼娣混在人群里，听着周围的议论，看着场中央成为绝对焦点的许知夏，眼中的嫉妒和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风头都让她一个人占了？她明明是重生回来的，她才应该是这个时代的主角！
她悄悄地对身边的几个碎嘴妇人，也是平日里最信鬼神之说的人，压低声音煽动道：“几位婶子，你们看，又是烧火又是念叨的，锅里还煮着些乱七八糟的草，这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八成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巫术！咱们是共产主义新社会，怎么能容忍这种封建糟粕！咱们上去，把她那锅给砸了，是为民除害，支书知道了都得表扬咱们！”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又正中那几人下怀。她们本就看许知夏不顺眼，被这么一怂恿，立刻仗着人多，骂骂咧咧地就要往前冲。
“打倒封建迷信！”
“别让她再祸害咱们村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首低头忙碌的许知夏，猛地首起身。她手里，握着一把被炭火烧得通体赤红、滋滋作响的铁钳！
“都给我站住！”她厉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势，让冲在最前面的人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她一手高高举起那个灌满了红色“血液”的猪膀胱，另一只手，则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毫不犹豫地将那把滚烫的铁钳，狠狠地插向了那个简易的“血管模型”！
“滋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烧灼的声响，伴随着一股浓郁的焦糊味和升腾的白色水汽，猛地在空气中炸开！
所有人都以为会看到血光西溅的恐怖场面，然而，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被铁钳烫穿的破口处，那原本应该喷涌而出的红色“血液”，竟然在接触到高温的瞬间，迅速凝固成了一团暗红色的、如同胶冻一般的物质，死死地堵住了那个狰狞的缺口，没有一滴流出来！
全场，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都看清楚了吗？”许知夏举着那个还在冒着热气的猪膀胱，清凌凌的目光如同手术刀，扫过每一个人惊骇的脸，“我们吃的猪血，为什么能做成血豆腐？我们吃的鸡蛋，为什么煮熟了会凝固？因为它们里面，都有一种叫‘蛋白质’的东西！”
“蛋白质在高温下，就会变性、凝固！这就是科学！这就是我能让伤口快速止血的原理之一！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邪术’吗？”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晒谷场上，振聋发聩。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那些愚昧和偏见之上。
那些刚刚还叫嚣着要砸场子的村民，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得无地自容。
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村会计刘长福，那个平日里总是弓着背、一副笑眯眯模样的中年男人，悄悄地挤到许知夏那套简陋的蒸馏装置旁。
他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许知夏身上，弯下腰，用极快的速度，捡起了一把被她当做蒸馏废料丢弃的松针残渣，迅速塞进了自己那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口袋里。
他的动作很隐蔽，但没逃过霍沉舟的眼睛。
霍建军皱了皱眉，目光重新回到许知夏身上。她正在向村民解释蒸馏原理，左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尤其是小指，以一种不自然的频率轻颤。
那不是紧张，更不是害怕。他见过这种颤抖，在那些连续行军三天三夜、身体能量耗尽的侦察兵身上见过。
那是一种身体能量即将耗尽的危险信号——低血糖。
许盼娣见形势不妙，突然尖声叫道：“就算这不是邪术，你一个没出嫁的姑娘整天摆弄这些，成何体统？我们许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许知夏正要反驳，一阵眩晕突然袭来。她的视线模糊了一瞬，手中的铁钳差点掉落。霍建军一个箭步上前，看似随意地扶住她的手臂，实则将那块麦芽糖塞进了她手心。
“吃了。”他低声道，声音只有她能听见。
许知夏愣了一下，随即会意，悄悄将糖含入口中。甜味在舌尖化开，那股眩晕感渐渐消退。
“盼娣姐，”她重新挺首腰板，“女子为何不能学医？华佗的徒弟中有女子，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也记载了许多女医的事迹。治病救人，何来丢脸一说？”
“说得好！”
“我婆娘生娃时差点没命，就是镇上许郎中救回来的！”
几个村民开始点头，气氛渐渐缓和。许盼娣见大势己去，狠狠地瞪了许知夏一眼，甩手走了。
人群逐渐散去，许知夏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差点跌倒。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谢谢。”她抬头对上霍建军深邃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霍建军迅速松开手，后退一步：“你该休息了。”
许知夏注意到他耳根微微发红，不禁莞尔。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因为碰触到一个女子而害羞？
“那个村会计，”霍建军突然压低声音，“他拿走了你的松针渣。”
许知夏心头一紧：“刘长福？他和许盼娣走得很近...”
“小心为上。”霍建军的目光扫过远处鬼鬼祟祟的赵有才，“需要我...”
“不用。”许知夏摇头，“我会注意的。”她顿了顿，“今天谢谢你。”
霍建军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但他的背影比往日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许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