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二年正月初七，濠州城的晨雾还未散尽，中军大帐外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夯土声。十余名工匠正将最后一块桐木板嵌入地槽，他们额头布满汗珠，在寒风中凝成霜花，手中的榫卯却严丝合缝 —— 这是岳霖亲自设计的可拆卸式沙盘基座，能根据战局变化随时调整地形模块。
三日前，岳霖从前线归来，靴底还沾着颍昌城外的冻土。他将上一章缴获的金兵舆图摔在案几上，目光扫过诸位将领：“金兀术此次分兵三路，绝非鲁莽之举。我们若再像以往仅凭记忆推演战局，必败无疑。” 话音未落，便召来城中最有名的泥瓦匠与画师，在大帐内连夜开挖深达两尺的方坑。
此刻，张宪掀开牛皮帐帘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中军大帐的地面己化作微缩的淮西平原：淮河蜿蜒如银蛇，朱仙镇、陈州等城池用烧制的陶片标注，甚至连颍昌西南的落凤坡，都用浸过桐油的桑皮纸堆叠出两侧陡峭的崖壁。更令人惊叹的是，沙盘上的河流竟暗藏玄机 —— 工匠们在沟槽内铺设铜管，注水后便能模拟汛期水流，这是岳霖根据现代地理知识改良的 “动态沙盘”。
“这…… 这是何物？” 老将牛皋拄着铁锏，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他戎马半生，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战场模型，粗糙的手掌颤抖着抚过沙盘上隆起的山脉，指腹被木屑扎出细小血痕也浑然不觉。
岳霖从案头拿起一把精巧的竹尺，这是他命铁匠打造的 “比例尺”，一尺对应实际十里。“诸位请看，” 他用竹尺丈量着沙盘上的距离，“金兀术西路军三万铁骑，正沿此道逼近颍昌。但他们不知，落凤坡两侧崖壁高逾十丈，最窄处仅容三骑并行。” 说着，他抓起一把染黑的稻壳，洒在峡谷模型中，“若在此设伏，铁浮屠的重甲便是累赘。”
帐内二十余名身着便服的文吏突然骚动起来。这些人皆是岳霖上月秘密行事的成果 —— 他以 “编纂兵书” 为名，从太学调取了精通舆地、算术的学子，又从皇城司借调擅长情报分析的密探。为首的赵参军曾是太学算学博士，此刻正举着罗盘在沙盘旁测量角度，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公子，若在峡谷北口埋设拒马雷，再配合滚石檑木，铁浮屠的转向半径至少需要 ——”
“十五步！” 岳霖接口道，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武经总要》残页，“但金人不知，我己改良古法制雷，只需三步便能引爆。” 他指向沙盘上用红漆标注的几个点，“此处，此处，还有此处，皆是我军埋设‘震天雷’的绝佳位置。”
张宪却仍皱着眉头：“三公子，铁浮屠的冲击力……”
“张统制请看！” 岳霖突然拍手，两名亲兵抬着个木箱走入帐中。箱内整齐码放着数十个小木人，每个木人都穿着不同颜色的甲胄，背上还插着写有番号的小旗。“这是‘兵棋’，” 岳霖将代表金兵的黑色木人摆入落凤坡，“我军可预先推演十种以上战局。” 他拿起代表宋军的红色木人，在峡谷两侧布下阵型，“王贵将军率五千步卒佯装败退，诱敌深入。待铁浮屠进入峡谷中段 ——” 他猛地将一枚画着火焰的木片掷入谷中，“震天雷炸断退路，两侧滚石如雨，背嵬军再从侧翼杀出！”
文吏们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掏出算筹计算时间差，有人在舆图上标注风向，还有人争论着铁浮屠在狭窄地形下的最佳应对策略。岳霖站在一旁，嘴角泛起笑意 —— 这正是他想要的 “参谋本部”。与上一章缴获的金兵情报呼应，这些文吏通过分析情报，将敌军动向精准呈现在沙盘上，而动态沙盘又为战术推演提供了首观依据。
“赵参军，你曾在汴京测绘过城防图。”岳霖突然点名，“若你是金兀术，发现落凤坡有伏兵，会如何调整行军路线？”
赵参军推了推眼镜，沉思片刻：“末将定会改道陈州，利用轻骑机动性绕后突袭。” 他在沙盘上挪动黑色木人，“但陈州北部的黑风口……”
“正是！” 岳霖眼中精光一闪，“黑风口两侧山峰如刀削，中间峡谷狭长，正是床子连弩的绝佳射程。” 他转头对文吏们下令：“即刻绘制黑风口三维地形图，计算不同风向、时辰下弩箭的覆盖范围！”
大帐内，文吏们伏案疾书，算筹碰撞声与炭火爆裂声交织成奇特的韵律。岳霖望着沙盘上即将展开的虚拟战场，突然想起父亲岳飞在朱仙镇大捷前说过的话：“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如今，他要用这前所未有的 “参谋本部”，将 “妙” 化作看得见、摸得着的精密计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