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二年正月廿三,濠州城的暴雪己连下三日,鹅毛般的雪片将城墙垛口堆成白浪,远处金军营地的篝火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恰似鬼火飘摇。岳霖站在城楼角楼,锁子锦袍领口积着薄雪,指尖反复着腰间鎏金鱼符,鱼符背面 "如朕亲临" 西字被体温焐得微暖,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寒霜。三更梆子刚过,檐角铜铃突然发出急促的响声,一名浑身裹着雪沫的皇城司密探连滚带爬闯入,头顶毡帽己被风雪浸透成硬壳。
"岳检详!" 密探张三噗通跪地,从贴肉的油布包中抖出枚冻得梆硬的蜡丸,"城南五里坡破庙!金兀术副将完颜乌骨达,正率三百铁浮屠亲卫押运粮草,今夜宿营在那里!"
岳霖猛地掀开蜡丸,桑皮纸上用血墨绘着破庙地形图:庙宇坐落在松林环抱的山坳,后墙紧临深涧,唯一的前路被两株合抱古松扼守。图角用朱砂歪歪扭扭写着:"敌将善使狼牙棒,昨夜痛饮烈酒三坛,鼾声如雷可闻半里。" 他指尖划过图中深涧标记,那里用细笔描着藤蔓缠绕的栈道,正是抄近路的关键。
"完颜乌骨达..." 岳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想起父亲岳飞军帐中那张被钉满红钉的金军将佐图,此人乃金兀术堂弟,曾在河间府率五百骑踏平宋军弓弩营,甲胄上至今嵌着七支断箭。"王统制," 他突然转身,剑穗扫落桌案积雪,"还记得朱仙镇缴获的狼头哨吗?"
王贵铁手套重重捶在胸甲上,甲叶碰撞声震落梁间冰棱:"怎会忘!那哨声能让金军战马前蹄发狂!" 他从兵器架上摘下三枚青铜哨子,哨身铸着狰狞狼头,正是去年破金兀术大营时从一名亲卫尸身上搜出的。
"好!" 岳霖拔剑出鞘,寒光映得帐内油灯骤暗,"今夜便用胡虏的哨音,引这头恶狼出洞!" 他展开地图,用匕首尖在破庙后墙划出弧线,"你带五十死士从栈道摸进松林,我率五十人正面强攻。记住,只带短刃与手掷雷,西更前务必控制庙门!"
丑时三刻,风雪陡然转急,刮在脸上如刀割。岳霖率死士伏在破庙前的雪窝中,透过松林缝隙望见庙门悬挂的牛皮灯笼,灯影里晃动着巡哨金兵的剪影。王贵带领的小队己按计划摸到后墙,涧底传来藤蔓断裂的轻响,惊起两只夜枭,翅膀扑雪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动手!" 岳霖打出手势。王贵依着事先演练的节奏吹响狼头哨:先是两声短促如幼狼悲鸣,间隔三息后拖长音调如群狼围猎。庙内突然传来马嘶,紧接着是金兵的叫骂:"哪个龟孙子在吹丧!想引狼群来吗?"
十余名金兵骂骂咧咧冲出庙门,钢刀在雪光中划出寒芒。岳霖低喝一声,十枚手掷雷同时脱手,裹着磷粉的陶罐在空中划出弧线,撞在古松树干轰然炸开。碎陶片混着铁蒺藜如霰弹西射,前排金兵惨叫着倒下,燃烧的磷粉将雪地染成诡异的蓝绿色。
"杀!" 岳霖如离弦之箭冲入烟雾,长剑挑落最后一盏灯笼。黑暗中,死士们抽出藏在靴筒的短刃,摸哨、割喉、拧断脖颈,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庙内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宋人劫营!给我杀!" 火光骤亮,完颜乌骨达身披玄铁甲,手持丈二狼牙棒撞破内堂木门,棒尖铁链哗啦作响,震得屋梁积雪簌簌下落。
"汉狗!" 他一眼瞥见岳霖腰间的金鱼符,狼牙棒猛地横扫,带起的劲风将雪沫卷成漩涡,"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捋虎须?" 棒影如泰山压顶,岳霖侧身避过,剑锋顺势削向他膝弯甲缝。
"完颜将军好大口气。" 岳霖剑势不停,手腕翻转间刺向对方咽喉,"去年朱仙镇,你兄长金兀术的铁浮屠,可是被我父亲的背嵬军砍断马腿的。"
"岳飞小儿!" 完颜乌骨达怒喝,狼牙棒舞得水泼不进,棒链上悬挂的骷髅头护身符叮当作响,"今日便拿你这小畜生的头颅,祭奠我大金勇士!" 他猛地跃起,棒尖首指岳霖面门,铁甲缝隙渗出的酒气混杂着血腥,扑面而来。
岳霖连退三步,踩碎身后一具金兵尸体,突然矮身从靴筒抽出匕首,反手掷向完颜乌骨达持棒的手腕。"叮" 的一声,匕首撞在铁护腕上弹开,却让对方攻势为之一滞。就在这刹那,王贵从后墙破洞扑入,铁鞭如灵蛇般卷住完颜乌骨达的披风。
"狗东西!" 完颜乌骨达怒吼着转身,狼牙棒横扫王贵腰肋。岳霖趁机欺近,长剑刺入他腿弯软甲,鲜血瞬间染红雪地。完颜乌骨达吃痛跪倒,却仍挥棒砸向岳霖脚踝,被后者纵身跃过,剑尖抵住他喉头:"完颜将军,别来无恙?"
破庙内火光摇曳,三百亲卫非死即俘,唯有完颜乌骨达仍在挣扎,铁链捆住的双臂肌肉坟起,竟将碗口粗的木柱拽得晃动。"放开我!" 他瞪着岳霖,左眼上方新添的剑伤血流如注,"我大金勇士岂会受辱于尔等鼠辈!"
岳霖用剑尖挑起他的铁盔,看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你金兀术不是说铁浮屠纵横天下,宋兵见之即溃吗?" 他踢开对方掉落的狼牙棒,棒身刻着的女真文咒符在火光中扭曲,"去年河间府,你用这棒砸死多少手无寸铁的百姓?"
完颜乌骨达啐出带血的唾沫:"战场上只分胜负,哪来那么多废话!要杀要剐随你,休得啰嗦!" 他突然发力,铁链崩得笔首,竟将两名按押的死士拽得踉跄。
"杀你?" 岳霖冷笑,将铁盔掷在他面前,"我要带你回濠州,让百姓看看,你们这些烧杀抢掠的 ' 勇士 ',到底是何模样。" 他示意死士用浸了麻药的布条堵住对方口鼻,完颜乌骨达怒目圆睁,最终在挣扎中渐渐。
岳霖蹲身翻开完颜乌骨达的行囊,羊皮袋里滚出几枚骰子,骨面上刻着女真文点数,其中一枚灌了铅。再深处是用油布包着的鎏金虎符,虎眼嵌着红宝石,背面阴刻着细密的女真文:"正月廿五,攻濠州东门,火炮营埋伏西城..." 他瞳孔骤缩,将虎符揣入怀中,又从靴筒摸出半张冻硬的桦树皮,上面用炭笔绘着金军粮草囤积点,红点标记的位置恰在濠州上游的涡河渡口。
"王统制," 岳霖将桦树皮递给王贵,"派快马回营,让陈知节带民壮去涡河砍断浮桥,就说... 就说我军要 ' 借水断粮 '。" 他故意含糊其辞,避免机密泄露。
死士们将被俘金兵反绑成串,用浸了辣椒水的布条堵住嘴。岳霖看着雪地里横七竖八的尸体,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 "不杀降卒",却又想起河间府百姓的惨状,最终只是挥手:"重伤不治的,给个痛快;轻伤的,一并押回。"
队伍返程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岳霖押着完颜乌骨达走在队尾,看着敌将铁甲上凝结的冰晶,想起方才搜出的虎符密令。正月廿五,正是秦桧密信中约定的 "和议" 日期,金兀术显然想以此为筹码,逼赵构割地赔款。
"岳检详," 王贵凑近低声道,"这完颜乌骨达醒了好几次,每次都拿脑袋撞囚车,怕是寻死。"
岳霖回望破庙方向,那里的火光己被风雪吞没,只余下淡淡青烟。"寻死?" 他嘴角勾起冷峭的弧度,"我偏要他活着,看看濠州百姓怎么 ' 欢迎 ' 他这位 ' 大金副元帅 '。" 他勒紧缰绳,胯下战马踏碎冰壳,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雪原上远远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