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九年的春风,吹散了长安城最后一丝料峭寒意。麟德殿夜宴的暗涌与李稷惊鸿一瞥的慧心,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终归平静。朝堂之上,李玄愈发低调沉稳,只专注于司农寺的本职,将北疆大治的经验谨慎融入京畿农桑水利的改良,步步为营,不授人以柄。世家门阀的窥视目光虽未散去,但皇帝李世民的沉默与孔颖达对李稷偶尔流露的赞许,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然而,李玄心中最深的挂念,并非权谋倾轧,而是府中妻儿。
看着九江公主李姝日渐清减的容颜和眉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色,看着儿子李稷在国子监与府邸之间两点一线,眼中那份属于塞外的飞扬虽被坚韧与聪慧包裹,却终究黯淡了几分,李玄的心像被钝刀子割着。北疆三年,他亏欠这个家太多。
“姝儿,稷儿,穗儿,”一日晚膳后,李玄屏退下人,看着灯下妻女和一旁虽端坐却有些神游天外的儿子,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决心,“这些年,辛苦你们了。爹…为父亏欠你们太多。”
李姝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泛起温柔的水光,轻轻摇头:“玄郎何出此言?为国尽忠,本是…”
“尽忠是本分,顾家也是本分!”李玄打断妻子,语气坚定,“贞观九年,为父只想好好陪陪你们。朝堂公务,自有章程。从明日起,我们一家,好好过过日子!”
李稷猛地抬起头,黑亮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仿佛被囚禁的小兽听到了笼门开启的声音!李穗也拍着小手,奶声奶气地欢呼:“好呀好呀!爹爹带穗儿玩!”
**上元灯会,火树银花。**
长安城的上元灯会,堪称盛世奇观。朱雀大街两侧,千树万树“银花”怒放,各色彩灯争奇斗艳,鱼龙曼衍,百戏杂陈。人潮如织,摩肩接踵,欢声笑语首冲云霄。
李玄一手紧紧牵着兴奋得小脸通红的李穗,一手牢牢护住身边的九江公主。李稷则像一尾终于回到大海的鱼,在爹娘身前灵活地穿梭,眼睛亮得惊人,贪婪地看着一切新奇事物:喷火的艺人、踩着高跷的巨人、旋转如飞的胡旋舞、还有那琳琅满目的糖人、面塑、花灯……
“爹!娘!快看那个!”李稷指着一个巨大的鳌鱼灯,兴奋地大喊。
“穗儿要小兔灯!”李穗踮着脚尖,指着不远处一个精巧的兔子灯。
李玄笑着应允,亲自为女儿挑选。九江公主看着丈夫蹲下身,耐心地与小贩讨价还价,又小心地将点燃的兔子灯递给女儿,女儿眼中纯粹的快乐映着灯火,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缓缓松了下来,唇角漾开真心的、温柔的笑意。
识海深处,七叶建木舒展枝叶。它不再仅仅汲取龙气或文运,此刻正贪婪地吸收着这长安城最浓郁的“人间烟火气”——百姓的喜悦、家庭的温馨、孩童的纯真、市井的热闹喧嚣……这股气,混杂、蓬勃、充满生命的活力,如同最肥沃的土壤,滋养着建木。叶脉间的熔金纹路流淌得欢快而明亮,整株建木都散发着一种满足的微光。李玄能感觉到,那第七片叶子,似乎更加凝实,顶端沉寂的芽孢,也在这股生气滋养下,隐隐透出更盎然的生机。
**终南踏青,寄情山水。**
春日的终南山,苍翠欲滴,溪流淙淙。李玄并未选择达官贵人常去的名胜,而是带着妻儿寻了一处清幽无名的山谷。
没有仆从如云,只有管家李忠带着两个可靠的心腹,背着食盒清水。李稷彻底解放了天性,像脱缰的小马,在山石间跳跃攀爬,追逐着翩跹的蝴蝶,辨认着各种奇特的草木,甚至尝试着用李玄教他的方法钻木取火,弄得小脸黑一道白一道,却笑得无比畅快。李穗则被父亲抱在肩头,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指着飞过的鸟儿咿咿呀呀。
九江公主李姝褪去了繁复的宫装,换上一身素雅的襦裙,跟在丈夫身边。山风吹拂着她的发丝,阳光洒在她脸上,久违的红晕悄然浮现。她看着儿子在山野间自由奔跑的身影,听着女儿在丈夫肩头清脆的笑声,感受着丈夫宽厚手掌传来的温度,只觉得心中一片澄澈安宁。这远离尘嚣、只有天籁与亲情的时光,是她深宫岁月里从未有过的珍宝。
他们寻了一处溪边平坦的草地。李忠铺开毡毯,摆出简单的食盒:新蒸的胡饼、酱肉、时令鲜果、还有一小壶温热的米酒。一家人席地而坐,就着清澈的溪水声和山林间的鸟鸣,享用着这顿最朴素也最香甜的野餐。
“稷儿,慢些吃。”李姝温柔地替儿子擦去嘴角的饼屑。
“爹!你看那石头,像不像一头卧着的牛?”李稷指着远处一块巨石,兴奋地分享他的发现。
“像!穗儿看,牛牛!”李穗拍着小手附和。
李玄笑着,将一小块最嫩的肉喂进女儿嘴里,目光扫过妻儿满足的笑脸,又望向远处层峦叠嶂的终南山。识海中的建木,此刻宁静而舒展,叶脉金纹流淌着山林的清灵之气与家庭的温馨之气,那第七片翠叶的边缘,似乎又凝实了一分,隐隐与周围山脉的气息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田庄小住,稼穑之乐。**
长安城外,永兴县公的封邑田庄,正是麦苗青青、桑叶新发的时节。
李玄带着全家在此小住几日。他褪去紫袍玉带,换上朴素的葛布短衫,亲自下到田间,查看麦苗长势,询问老农节气农事。九江公主则带着李穗,好奇地跟着农妇们学习采桑、喂蚕,指尖沾染上桑叶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李稷更是如鱼得水,他跟着庄子里的半大少年,在田埂上奔跑,在溪沟里摸鱼,爬上高高的桑树摘果子,甚至尝试着扶起沉重的犁铧(当然只是做做样子),弄得一身泥水,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傍晚时分,夕阳熔金,洒在无垠的麦田上,泛起一层温暖的波浪。李玄一手牵着李稷,一手抱着玩累了在他怀里打盹的李穗,身旁依偎着静静看落日的九江公主。
“爹,”李稷指着远处辛勤劳作的农人,小脸上带着认真的思索,“我们在北疆烧砖盖房,让他们住得好;在这里种麦子,让他们吃得饱…是不是就是孔师说的‘仁’?”
李玄心中一震,低头看着儿子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这孩子,竟能将北疆的实践、孔颖达的教诲与眼前最朴实的稼穑联系起来!这份领悟,远胜于死读诗书!
“是,稷儿说得对。”李玄的声音带着欣慰与骄傲,“让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便是最大的‘仁’。这田里的每一株麦苗,都连着他们的命,也连着大唐的根基。”
识海中,七叶建木在夕阳的余晖和脚下大地厚重磅礴的“稼穑之气”、“丰收祈愿之气”的滋养下,发出了无声的嗡鸣!那第七片翠叶上的金纹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厚重,如同最上等的翡翠!叶片边缘最后一丝虚幻彻底凝实!整片叶子厚重沉稳,叶脉金纹繁复玄奥,流淌着大地般浑厚坚韧的气息!
一股前所未有的、沛然莫御的生机之力,如同温润的暖流,瞬间席卷李玄西肢百骸,滋养着他的筋骨气血,更让他对脚下这片土地、对天地间流转的“气”,感应得更加清晰、更加入微!他甚至能隐约“听”到麦苗拔节、根系深扎的细微声响!
于此同时,建木顶端那点沉寂许久的嫩绿芽孢,在这股新生的、强大的地脉生气与人间稼穑之气的共同刺激下,终于不再沉寂!一点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凝练、仿佛蕴含着生命本源奥秘的翠绿光芒,在芽孢深处骤然亮起!
贞观九年的春日,在远离朝堂的田埂上,李玄以陪伴家人的方式,意外地完成了建木第七叶的最终圆满,更引动了第八片新叶诞生的契机!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李玄将熟睡的李穗往怀里拢了拢,握紧了李稷的手,侧头看向身边被暮色温柔笼罩的妻子,轻声道:
“回家吧。”
“嗯。”李姝温顺地应着,将头轻轻靠在丈夫肩头。
一家人沐浴着暮霭,踏着田埂归去。身后,是沉默而充满生机的大地;前方,长安城的灯火次第亮起,人间烟火,温暖可亲。李玄心中一片宁静与满足。这短暂的烟火人间,不仅抚慰了家人,更让他和识海中那株神秘的通天建木,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滋养与成长。他知道,朝堂的风雨或许不会停歇,但此刻的温暖与力量,将是他继续前行的最大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