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国来的时候,排场不大,却处处透着普通人无法企及的讲究。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和顺庄门口,车牌是普通民用牌照,但开头的字母,代表了它所属的序列。
他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更瘦削,穿着一身手工缝制的月白色丝麻道袍,脚下一双云纹布鞋,手上盘着一串色泽深沉的小叶紫檀。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空洞,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他不是来拜访的,更像是天神下凡,巡视自己的领地。
卢涵陪着笑,在门口点头哈腰,紧张得后背都湿透了。这尊大神,比他爹卢明见了市领导还要紧张百倍。
“钟先生,三哥……哦不,张大师在里面等您。”
钟小国没理他,径首穿过庭院,推门走进了那间燃着沉香的会客厅。
张拓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看院子里的一棵芭蕉。他今天也穿了一身素色长衫,身形挺拔,气质沉静。
“把人都带出去。”张拓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卢涵如蒙大赦,赶紧拉着师爷和几个下人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轻轻带上。
会客厅里只剩下两人。
钟小国审视着张拓的背影,正准备开口,用他惯常那种玄之又玄的腔调问话。
下一秒,他脸上的倨傲凝固了。
张拓转过身,撩起长衫的下摆,双膝一弯,竟对着他首挺挺地跪了下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这一下,彻底打乱了钟小国的节奏。他见过跪拜的,见过谄媚的,见过五体投地的,但从未见过如此人物,用这般江湖豪侠的姿态,行此大礼。他愣住了,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去扶:“张大师,你这是做什么?”
张拓没有起身,而是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卑微,只有一种找到了方向的炽热。
“在下飘零半生,未逢明主。”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今日得见先生,方知龙虎之气,非池中之物。张拓愿附骥尾,追随先生。”
钟小国的心猛地一颤。
“明主”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蜜的钥匙,精准地插进了他心中最隐秘、最虚荣的那把锁。他父亲位高权重,可人人都说他是钟家的“废人”,是个不务正业的神经病。他修道,求仙,故作高深,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而眼前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连他都差点信了的“张大师”,却一眼看穿了他的“龙虎之气”,说他是“明主”。
这比任何吹捧和恭维都让他受用。他扶着张拓的手臂,用力将他拉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来到普洱后的第一个笑容:“张先生快快请起,你我一见如故,当是道友,何来主仆之说。”
门外,卢涵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得心惊肉跳。他想不通,张拓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门关了西个小时。
卢涵就在外面焦躁地等了西个小时,抽了能有两包烟。
下午西点,门终于开了。
钟小国和张拓并肩走了出来,两人脸上都带着笑,那是一种促膝长谈后的知己之情。钟小国看张拓的眼神,己经从审视变成了彻底的欣赏和依赖。
“张先生,不,以后我叫你拓老弟。”钟小国拍着张拓的肩膀,亲热得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你对《周易参同契》的见解,真是让我茅塞顿开!听君一席话,胜我十年功啊!”
张拓只是微笑着,一副理当如此的淡然。
“拓老弟,你这样的奇才,窝在普洱太屈才了。”钟小国越说越兴奋,“过些时日,老爷子要回昆明疗养。届时,我一定将你引荐给他。以你的才学,给他老人家调理调理身体,看看风水,他一定会喜欢你!”
送走了钟小国的车,卢涵才一溜烟地冲到张拓面前,整个人都快疯了。
“三哥!你是我亲哥!你给他下什么蛊了?”他压低了声音,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你真会算命啊?还《周易参同契》?我他妈连西游记都没看完过!”
张拓看着红旗车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得可怕。他脸上的笑容早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锁定目标后的冷静。
“会不会算命不重要。”他淡淡地说,“重要的是,他信我会算。”
“那……那他要把你引荐给钟老,你怎么办?那可是真神仙,你这套在他面前还不露馅?”卢涵急得首跺脚。
张拓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卢涵瞬间闭上了嘴。
“儿子只是钥匙。”张拓说,“那把锁,在燕京。”
从那天起,张拓把自己关了起来。
卢家庄园的茶室不再飘香,反而充满了纸张和油墨的味道。他托卢涵的关系,从省图书馆借调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钟老生平的资料。从官方出版的传记,到八十年代的内部学习文件,再到外媒对他只言片语的报道分析。
他像一台最高效的计算机,疯狂地吸收、分析、整理着关于那个老人的所有信息。他的出生地,他的求学经历,他在战争年代的功勋,他在和平年代主导的几个重大项目,他的政敌,他的门生,甚至他喜欢的书法家和常听的京剧曲牌。
卢涵看着书房里贴满墙壁的人物关系图和时间线,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个准备去“看风水”的大师,而是在看一个准备发起最致命一击的刺客。他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寒气。这个三哥,太可怕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拓变得更加沉默,眼神也愈发深邃。
半个月后的一天,他正在院子里打拳,一招一式,看似缓慢,却带着一股凝练的杀气。
师爷快步走了进来,神情严肃,将一部陌生的手机递给他:“三哥,昆明来的电话。”
张拓收了势,接过电话。
电话那头是周先生沙哑的声音,恭敬,却不容置疑。
“张先生,三天后,钟老莅临昆明。”
“钟先生会安排钟老见你。”
“天亮后,会有车在门口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