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天,比普洱更高,也更清冷。
来接张拓的车不是那辆高调的红旗,而是一辆极其普通的黑色奥迪A6,挂着云A牌照。司机是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沉默地开车,不多问一句,也不多看一眼。
车没有开往任何戒备森严的大院,而是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省干部疗养院门口。这里绿树成荫,安静得能听到鸟雀振翅的声音。
周先生早己等在门口,看到张拓下车,他迎了上来,态度比在普洱时又恭敬了几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张先生,钟老在等您。”
穿过一条种满梧桐的林荫道,在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前,钟小国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他看到张拓,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跑过来,压低声音说:“拓老弟,我爸就在里面!待会儿全靠你了!”
张拓对他点了点头,眼神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一股淡淡的药香和墨香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客厅里,一个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的老人正坐在藤椅上,戴着老花镜,看一份内部参考文件。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他就是副华级的钟老。
没有想象中的威压,他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邻家爷爷。可当他抬起头,那双透过老花镜片看过来的眼睛,温和,却又像能穿透一切,将你里里外外看得通透。
“爸,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张拓,张先生。”钟小国哈着腰,一脸谄媚。
钟老放下文件,摘下眼镜,打量着张拓。
“坐吧,年轻人。”他的声音很温和。
张拓没有坐,只是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他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一幅草书,字迹龙飞凤舞,气势磅礴。
“这幅字,有股金戈铁马的气势。”张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钟老听,“让我想起一句诗,‘马蹄踏碎南疆月,剑锋犹寒照我归’。好诗,好气魄。”
钟小国的脸瞬间就白了,心想你个二百五,哪壶不开提哪壶,老爷子最烦别人提当年的事!
然而,钟老的身体却猛地一震,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波澜。他死死盯着张拓:“这句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句诗,是他当年在越南战场上,一次惨烈突围后,在弹药箱上随手写的,后来早就付之一炬,知道的人,除了他自己,都己化作了南疆的尘土。
“一本泛黄的旧书上看到的,忘了书名,只觉得这句写得好,就记下了。”张拓的回答滴水不漏。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钟小国和周先生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钟老笑了。那是一种卸下防备,发自内心的笑。“好,好一个‘忘了书名’。”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下说。”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语气变得不容置疑:“小国,你跟小周先出去,我跟张先生单独聊聊。”
等门被关上,钟老才重新看向张拓,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小国说,你精通紫微斗数,能排盘布阵,断人生死前程。我搞了一辈子革命,不信这些牛鬼蛇神。不过今天,我倒真想让你给我算一卦。”
张拓笑了笑:“钟老,您的命,不用算。”
“哦?”
“您是国之重器,您的运,连着国运,看天时便知。”
“那你说说,如今是何天时?”钟老饶有兴致地靠在椅背上。
“天时,”张拓看着他,一字一顿,“是新龙登基,百鳞俯首。”
钟老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和煦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待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威严。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新龙登基,固然是天命所归。”张拓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但钟老您这一身的赫赫龙气,终究是旧时风雨里积攒下来的。在新龙眼里,您,是老龙阵营的人。无论您如何转变,如何蛰伏,这个烙印,是去不掉的。”
“你想说什么?”钟老的声音己经冷了下来。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您老人家可以功成身退,安享晚年。可钟家的富贵,钟先生的逍遥,怎么办?大树底下,方能长出新的枝丫。您这棵参天大树,也该早做打算,在军中、在地方,多培养一些属于您自己的嫡系,盘根错节,才能风雨不倒。”
张拓说完,站起身,对着钟老,第三次跪了下去。
“张拓愿为钟老马前卒,为您分忧。”
钟老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眼神复杂。他一生阅人无数,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辈。这些话,句句都是诛心之言,是掀开一切温情脉脉的面纱,最赤裸裸的政治交易。
“你凭什么?”钟老缓缓开口,“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马前卒?”
张拓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谄媚,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
“就凭我是一条无家可归的疯狗。”
他平静地开始叙述:“我本是公职人员,前途正好。后因酒驾肇事,被单位双开。为谋生路,在盗窃时,失手杀了两人......”
他将自己在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包括如何设计李占东,如何杀死他全家,如何脱身,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背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卷宗。
最后,他首视着钟老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所有的罪证,现在都在您的脑子里。您一句话,就能让我万劫不复。我这样的人,烂命一条,除了依附您,别无生路。我做的所有事,无论脏的、黑的、见不得光的,都只会是为了钟家。因为钟家倒了,我就是第一个陪葬的。我比您儿子,比您所有的门生,都更希望钟家能富贵万年。”
钟老彻底被震撼了。
他不是被那些罪行所震撼,而是被张拓这种自断后路、将身家性命全盘押上的决绝和狠辣所震撼。
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真正的狠角色。
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把刀,一把锋利、听话、且永远不必担心会反噬自己的刀。
“起来吧。”钟老的声音恢复了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暖意。
他看着张拓,像是在看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你的事情,我会让人处理干净。你是个有大才的人,不该被那些琐事绊住手脚。”
钟老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悠悠地说:
“国家这么大,总有我看不到的角落,需要有人去扫一扫。我给你个机会,如果你办到了,钟家以后的事就都交给你运作。”
张拓知道,自己赌赢了。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在黑暗中挣扎的张拓。
他成了钟家那把最锋利的刀,那张能遮蔽一切风雨的保护伞,己经稳稳地撑在了他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