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谦上任的第一天，就深刻地体会到了，为什么招商局，会被称为全县政府单位的“养老院”和“流放地”。
他走进那间所谓的“局长办公室”，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烟味和尘土味的霉气，扑面而来。办公室里的陈设，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一张破旧的办公桌，一把吱呀作响的藤椅，还有一个掉漆的文件柜，就是全部的家当。
而外面的大办公室里，更是另一番“景象”。
上午九点半，本该是工作最繁忙的时间。然而，整个办公室里，却是一片悠闲散漫的气氛。五六个工作人员，年纪普遍偏大，有的正戴着老花镜，津津有味地看着报纸；有的正捧着一个巨大的搪瓷茶缸，悠闲地吹着热气；甚至还有一个大姐，正光明正大地，用办公室的电脑，浏览着购物网站，不时地发出一阵“啧啧”的赞叹声。
整个部门，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名为“混日子”的暮气。
看到陈谦这个新来的、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局长”，他们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脸上，挂着一种程式化的、看破红尘般的笑容。那笑容里，既有对年轻人的好奇，更有对“外行领导内行”的轻蔑，和一种“反正谁来都一样”的麻木不仁。
陈谦没有立刻发作。
他让办公室唯一的文员，一个叫孙晓凤的年轻女孩，通知所有人，十分钟后，开一个简短的见面会。
会议室里，陈谦坐在主位上。他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先用系统，将他未来的这几位“部下”，挨个扫描了一遍。
结果，让他心中，凉了半截。
【钱德发，副局长，55岁。潜力值：30（己无斗志，只想安稳退休）。当前想法：又来了个镀金的小年轻，甭管他，再熬两年，就解放了。】
【李卫红，办公室主任，48岁。潜力值：35（业务稀松，热衷八卦）。背景关系：其丈夫为县教育局副局长。当前想法：这新局长长得倒挺俊，不知道结婚了没有？】
【王大拿，项目科科长，51岁。潜力值：28（嗜酒如命，得过且过）。当前想法：中午去哪家馆子喝点呢？】
一圈扫描下来，整个招商局，简首就是一个“卧龙凤雏”的集中营。这里的所有人，要么是准备退休的“老油条”，要么是犯了错误被发配过来的“问题干部”，要么就是实在没地方安置的“关系户”。
整个部门，就是一潭，闻不到一丝活水味的，死水。
然而，就在陈谦快要绝望的时候，系统扫描到最后一个人时，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孙晓凤，办公室科员，23岁。潜力值：78（思维活跃，有想法，但性格内向，不受重视）。当前想法：新来的局长好年轻啊不知道，他能不能，给死气沉沉的招商局，带来一点改变呢？好希望，能真正做点有意义的工作啊】
这是一个，被埋没的好苗子！
陈谦心中有了数。
见面会开始了。
在几位下属，有气无力地做完自我介绍后，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位新官，要烧出怎样的“三把火”。
然而，陈谦的举动，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发表任何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也没有宣布任何严厉的新规新纪。
他只是微笑着，对所有人说道：“各位同志，我刚来，对局里的情况还不熟悉。所以，在开展具体工作之前，我想先听一听，大家的声音。”
“我给大家，布置一项任务，也是我上任以来的第一项任务。”
“从今天起，用一周的时间，我们局里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在内，都写一份报告。报告的主题，就叫——《如何破局？我为岚县招商引资工作献一策》。”
“大家可以畅所欲言，提任何想法，任何建议，哪怕是天马行空，都没关系。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许抄袭，不许敷衍。一周后，所有人，把报告，亲手交给我。”
这个任务，让在场的所有“老油条”，都愣住了。
写报告？献策？
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他们都以为，这位新来的年轻局长，是黔驴技穷了，想用这种方式，来装点门面，走个过场。
副局长钱德发，更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陈局，您的这个想法好啊，集思广益嘛。不过，我们局里大家就这个水平，写出来的东西，您可得多担待，别抱太大希望啊。”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随便写写，你也别太当真。
陈谦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招商局，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那些老同志，压根就没把陈谦布置的任务当回事，大多都是从网上东拼西凑，随便抄了一份，就准备交差。
而陈谦自己，也似乎“无所事事”。他没有再开过一次会，也没有找任何人谈过一次话。他只是整天，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档案室里。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新局长，是被现实打击了，也开始“躺平”了。
只有陈谦自己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利用系统“过目不忘”的技能，将招商局成立以来，十几年的所有档案、所有失败或成功的案例、所有相关的政策文件、以及整个岚县近十年的经济数据，全部，一字不差地，刻进了自己的脑子里！
他在用这种最笨，却也最扎实的方式，为自己，建立起一个，无人能及的，庞大的数据库。
一周后，交报告的日子，到了。
副局长钱德发，第一个，将一份薄薄的、只有两页纸的报告，递到了陈谦的办公桌上，脸上，还带着那种轻描淡写的、敷衍的笑容。
“陈局，大家就这个水平，您多担待。”
陈谦接过报告，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深邃，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看得钱德发，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陈谦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所有人的报告，都收了上来。
然后，他通知所有人，下午两点，召开全局工作会议。
会议室里，陈谦坐在主位上，面前，放着那一叠厚薄不一的报告。
他拿起第一份，是副局长钱德发的。
他只是扫了一眼，便淡淡地开口道：“钱副局长，你的报告我看了。通篇都是一些空话、套话，比如‘要优化营商环境’，‘要加大宣传力度’，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我上网查了一下，你这篇报告的原文，出自于五年前，《西部省份某贫困县招商工作经验汇编》，你连里面的错别字，都原封不动地抄过来了。”
钱德发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陈谦没有理他，又拿起了第二份，是办公室主任李卫红的。
“李主任，你的报告，倒是有点新意。你建议，我们可以去省城，举办一场‘岚县特色产品展销会’。这个想法本身，是不错的。但你有没有做过市场调研？有没有做过成本核算？在省城办一场展销会，场地费、宣传费、人员食宿费，加起来至少要二十万。我们局里，一年的办公经费，才十五万。请问李主任，剩下的窟窿，是你个人，来填补吗？”
李卫红的脸，也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陈谦一份接着一份，将那些敷衍了事、抄袭拼凑的报告，批驳得体无完肤。他的点评，没有一句脏字，却字字诛心，一针见血，将那些老油条们，说得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最后，他拿起了孙晓凤的那份报告。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孙晓凤同志的报告，写得很好。她建议，我们可以利用现在兴起的‘互联网首播’，将我们的招商引资，和本地的文旅宣传、农产品销售，结合起来，打造‘岚县IP’。这个思路，很有前瞻性，也很有操作性。”
他看着那个因为被点名而紧张得满脸通红的女孩，用一种充满鼓励的语气说道：“孙晓凤同志，从今天起，你来担任我的局长助理，专门负责，跟我一起，来策划和推进这个‘互联网+’的新项目！”
这番“赏罚分明”的操作，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就不是来“镀金”的！他是有备而来，他懂业务，更有手腕！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这场“下马威”即将结束时。
陈谦却将目光，再次，投向了脸色惨白的副局长钱德发。
他看着他，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充满了无穷压迫力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对了，钱副局长，你的报告里，还提到了，我们应该吸取三年前，那个失败的‘绿源农产品加工’招商项目的教训。你总结的原因，是‘市场环境不佳，导致企业资金链断裂’。”
“但是”
陈谦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如同两把锋利的尖刀，瞬间刺穿了钱德发的心理防线。
“据我所知，那个项目，失败的真正原因，好像是因为你当时的小舅子，承包了其中的运输工程，结果，却拿着预付款，卷款跑路了，对吧？”
“轰——！”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钱德发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像见了鬼一样，惊恐地看着陈谦，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不通，这个三年前的秘密，这个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早己被尘封的秘密，眼前这个刚刚才上任一个星期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刻，钱德发的双腿，一软，几乎就要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