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梆子声穿透宫墙时,谢阮阮正将脸深深埋进绣着金丝牡丹的软枕里。
烛火明明灭灭映在她稚嫩的侧脸上。
圆润的脸颊泛着婴儿肥,睫毛如蝶翼般投下细密的阴影,鼻尖还沾着睡前偷吃桂花糕时落下的糖霜。
"陛下,该去御书房了。"
芸儿捧着明黄龙纹披风,望着蜷缩成糯米团子的小皇帝,声音里满是无奈。
谢阮阮哼唧着翻了个身,露出被锦被压出红痕的半边脸。
她生来便带着股说不出的娇憨,杏眼微微眯起时像浸了晨露的桃花,不点而朱的唇瓣总是抿成不服气的弧度,此刻却嘟囔着:
"让皇叔...把戒尺...熔了..."
晨光刺破云层时,谢阮阮才被连哄带骗地套上云锦靴。
她拖着缀满珍珠的裙摆跨过御书房门槛,正巧撞见谢沉渊将檀木戒尺拍在案上。
玄色广袖扫过堆积如山的奏折,摄政王眉峰挑起:"
迟到两刻。"
小皇帝立刻把通红的掌心藏到身后,圆眼睛骨碌碌转着。
她今日特意在发间别了三支镶红宝石的蝴蝶钗,明黄襦裙上用金线绣着百子千孙图,腰间的白玉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皇叔看!"
她突然转了个圈,裙摆扬起时露出绣着金线小龙的红色兜肚,
"这是芸儿新做的衣裳!"
谢沉渊的目光在她发间晃动的钗饰上顿了顿,喉结轻滚:
"胡闹。帝王仪容当..."
"当端庄稳重!"
谢阮阮抢着接话,肉乎乎的手指捏着嗓子模仿老臣腔调,
"前日孙太傅刚教过的!"
她歪着头,突然凑近谢沉渊,杏眼里映着对方衣襟上的银线螭龙,
"可皇叔每次都穿这么好看,阮阮也要漂亮!"
案头的宣德炉飘出袅袅檀香。
谢沉渊看着侄女鼻尖未擦净的糖霜,鬼使神差地抬手替她抹去。
触及那柔软的肌肤时,他猛地收回手,抓起狼毫笔:
"今日学写'国'字。"
羊毫笔尖蘸满朱砂,谢阮阮却突然握住他持笔的手。
她的掌心还带着昨夜挨打后的温热,指尖细小的纹路轻轻蹭过谢沉渊虎口的薄茧:
"皇叔教我握笔。"
御案上的烛火突然爆开一朵灯花。
谢沉渊垂眸看着那双裹在绣金袖中的小手,鬼使神差地调整她的握笔姿势。
当温热的呼吸扫过他手腕时,谢阮阮突然咯咯笑起来。
朱砂在宣纸上洇开一团红:
"皇叔的手比戒尺暖和!"
"专心。"
谢沉渊抽回手,耳尖却泛起薄红。
他看着小皇帝歪歪扭扭写下的"国"字——
外框写成了歪歪扭扭的方块,里面的"玉"字少了一点,倒像个张着嘴的小人。
"这是阮阮!"
谢阮阮指着字欢呼,突然用沾着朱砂的手指在谢沉渊手背按了个红印,
"皇叔看!这样我们就都有印记了!"
窗外突然传来扑棱棱的声响。
御猫阿灰不知何时跳上窗台,嘴里还叼着半片奏折。
谢阮阮眼睛一亮,立刻忘了写字的事,踩着小短腿追过去:
"阿灰!放下皇叔的宝贝!"
谢沉渊看着满地狼藉,捏着被扯烂的奏章,太阳穴突突首跳。
当他转身要教训人时,却见谢阮阮正蹲在地上,用朱砂在阿灰背上画小龙。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明黄龙袍上的金线与朱砂红光交相辉映,映得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灵动。
"皇叔你看!"
她抱起花猫举到面前,阿灰不满地喵呜叫着。
背上歪歪扭扭的朱砂龙却随着动作摇晃,
"阿灰也是皇家的猫,当然要穿龙袍!"
谢沉渊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拎起来。
戒尺还未落下,便听见小皇帝带着哭腔的解释(狡辩):
"孙太傅说...说皇帝要关爱子民!阿灰也是...也是朕的子民!"
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谢沉渊握着戒尺的手顿了顿。
他看着谢阮阮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昨夜她在自己怀里睡着时,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最终,戒尺只是轻轻点了点她掌心:
"再胡闹,便让阿灰去守城门。"
"不要!"
谢阮阮立刻扑进他怀里,发间的蝴蝶钗硌得谢沉渊胸口生疼。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委屈:
"阮阮乖乖写字...皇叔别让阿灰走..."
当夕阳给宫墙镀上金边时,谢阮阮终于在谢沉渊的逼迫下写完了十张"国"字。
她趴在案上,小脸枕着手臂,看着自己最得意的那张——
虽然"玉"字依旧少了一点,却破天荒地将外框写得方方正正。
"这个...送给皇叔。"
她打着哈欠,将宣纸推过去,
"等阮阮长大了...就能写真正的'国'字,把坏蛋都赶出去!"
谢沉渊看着纸上那个带着稚气的朱砂字,突然想起今早她发间晃动的红宝石钗。
鬼使神差地,他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新做的糖渍梅子:
"明日若能写对,带阿灰去御花园。"
谢阮阮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像缀满星辰的夜空。
她抓过梅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
"皇叔说话要算话!不然...不然阮阮就...就用龙袍把你包起来!"
暮色漫过御书房的门槛。
谢沉渊看着小皇帝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指尖无意识着她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朱砂印。
案头的"国"字在烛火中微微晃动。
那个缺了一点的"玉"字,倒像是等待填补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