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西安城被秋意浸得透亮。
林凡站在考古所三楼的会议室里，望着窗外梧桐叶在风里打着旋儿，落在玻璃上又滑下去。
桌上摊开的《秦始皇陵园考古规划（2024-2025）》被空调吹得哗哗响。
封皮上的烫金字在阳光下泛着暖光——那是她昨夜和陈主任逐字核对过的，此刻终于要正式"落地"了。
"各位。"
陈主任摘下眼镜，指尖敲了敲投影屏上的陵园全图。
"今天把大家叫齐，是要宣布个重要决定：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咱们考古所将牵头开展'秦始皇陵园系统性考古三年行动'。"
他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二十多张年轻面孔，最后停在林凡身上。
"李若溪同志，作为项目核心成员，你来说两句？"
林凡的手指在桌下攥紧了笔记本。
她想起三个月前在图书馆翻到的《史记·秦始皇本纪》。
上面写着"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
此刻，那些被史书记载的"徒"，正通过她手中的探铲、显微镜、DNA检测仪，重新回到世人眼前。
"我想先讲个故事。"
她站起来，声音比想象中稳。
"去年冬天，我在陕西历史博物馆库房整理陶俑残片，有块碎片上刻着'咸阳匠师王二'。当时我觉得，这不过是个普通工匠的名字。首到上周，我们在陵园西侧的陪葬坑里，发现了半枚铜印，印文是'丽山园匠作王二'。"
她顿了顿，望向坐在角落的陆沉。
"陆沉说，这说明王二不仅是工匠，更是陵园建设的'见证者'。"
陆沉抬头看她，眼里有光。
他昨天刚陪她去看了新发现的陶俑坑，此刻正用钢笔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笔尖在纸上游走如飞。
"所以，我们的目标不只是挖文物。"
林凡继续说。
"是要还原一个真实的丽山园——它不仅是始皇帝的陵寝，更是七十余万工匠用血汗浇筑的'地下王国'。我们要找到他们的宿舍、食堂、作坊，甚至......"她深吸一口气，"他们的墓碑。"
会议室里响起轻轻的抽气声。
陈主任笑着点头：
"说得好。这正是这次项目的核心——'考古不是挖宝，是读人'。接下来，我宣布分工......"
林凡的注意力被拉回桌面。
她的分工表上写着：
"主持陵园南区考古发掘，重点研究陪葬制度与工匠生活；负责出土陶俑、金属器物的科技检测与修复；参与编写《丽山园考古报告》。"
最后一行用红笔标注着：
"项目总协调：陆沉"。
她转头看向陆沉。
他正望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像在说"我陪你"。
三个月前在戈壁滩，他曾说：
"等保护站建好了，我们要在展柜前放块留言板。"
此刻，那块留言板仿佛己经立在眼前，上面写满了工匠们的名字、愿望，还有始皇帝未说出口的心事。
"散会后。"
陈主任合上文件夹，"小溪、陆沉，跟我去见省考古院的王院士。他要给咱们的地宫探测方案提意见。"
走出会议室时，夕阳正把走廊染成蜜色。
陆沉伸手替林凡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轻得像在碰什么易碎的陶片：
"紧张吗？"
"有点。"
林凡如实说，"但更多是......期待。"
"我也是。"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早上路过碑林，在旧书摊淘到的。"
盒子里是本线装书。
封皮写着《丽山园考》，内页夹着张泛黄的地图。
是清代学者绘制的陵园示意图，旁边用毛笔批注着：
"地宫之上有冰窖，藏冰以御暑；又有温泉，冬日不冻。"
"清代人都能想到用地宫温控。"
陆沉翻到最后一页，"你看这儿，写着'工匠死者，葬于丽山北麓，树碑以记'。或许......"
他把书递给她，"我们的探铲，很快就能碰到那些被遗忘的碑。"
林凡接过书，指尖触到纸页间的沙粒——是百年前的风，还是千年前的土？
她望着陆沉眼里的光，突然想起昨夜在宿舍，他翻着《秦始皇陵考古报告》说：
"这些陶俑的眼睛，都是工匠亲手刻的。他们在刻的时候，可能在想：'这双眼睛，要替我看两千年后的月亮。'"
"走吧。"
陆沉指着远处的大巴车。
"王院士在等我们。"
考古车的车窗外，梧桐叶纷纷扬扬地落着。
林凡望着车内的考古工具箱。
里面有她新领的荧光检测仪、微型考古机器人，还有陆沉特意放进去的铜凿子（他说"老物件有老物件的用处"）。
她摸了摸颈间的银杏叶胸针，那是陆沉去年秋天送的，此刻正贴着皮肤，像在说：
"别怕，我和你一起。"
三个月后，当第一缕春光漫过丽山园的封土堆时。
林凡站在地宫入口处，望着探测仪屏幕上跳动的信号。
陆沉的手覆在她手背，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投在刻着"丽山园"三个大字的石碑上。
"找到了。"
陆沉的声音带着颤音。
林凡顺着他的指尖望去。
探测仪的蓝光里，隐约能看见夯土层下的空洞。
那是工匠们的墓室，是他们用一生建造的"地下家园"。
她想起昨夜在帐篷里，陆沉翻着《史记》说：
"始皇帝求仙问药，可他不知道，真正的'长生'，是有人替他记住。"
此刻，那些被史书省略的名字、被时光掩埋的故事。
正通过他们的探铲、仪器、笔记本，重新活了过来。
而她和陆沉，正站在这活过来的历史里，用手中的笔，替千年前的工匠们，写下属于他们的"考古报告"。
风卷着落叶掠过地宫入口，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凡听见自己的心跳，和两千年前工匠们的心跳，在同一片土地上共振。
她知道，这三个月的考古，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