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光透过纱窗斜斜切进宿舍时,林凡正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
箱底压着件藏青色针织衫,是陆沉去年冬天在苏州老街买的,他说"李若溪穿这个,像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
此刻衫角沾着点泥,是她上周在考古队蹲探方时蹭的——那时他还笑着说"李姐的考古服该换我洗了"。
"若溪姐!"
小夏举着手机冲进来,"你看!研究生院官网刚发的通知,你被保送本校考古系研究生了!"
林凡的手一抖。
针织衫从箱底滑出来,砸在她脚背上。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拟录取名单","李若溪"三个字被加粗标红,像团烧红的炭。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她想起三天前陆沉在操场说的话:
"等过了暑假,我请假陪你去南京看六朝墓葬,你不是总说'想看看六朝人的生活'吗?"
"若溪姐?"
小夏凑过来,"你发什么呆?这可是好事!"
林凡张了张嘴,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她想起昨夜陆沉在宿舍楼下等她,手里提着保温桶,说"我让陈班学了苏州的腌笃鲜,你尝尝"。
那时他的帽檐压得很低,可她还是看见了他眼底的期待。
像三年前在图书馆,他举着修复好的甲片说"你看这纹路,像不像你画的飞天壁画"时的模样。
"我...我可能不去。"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地上的梧桐叶。
小夏的瞳孔瞬间放大:
"为什么?你可是为了这个准备了整整一年!"
林凡低头盯着脚背上的针织衫。袖口有块淡褐色的污渍,是上周她蹲在探方里帮老周修陶片时,被陶片崩裂的碎屑溅上的。
那时陆沉蹲在她旁边,用棉签替她擦手背的泥,说"李姐的手该戴手套了",她笑着推他:
"你手糙,别碰我"。
"陆沉...他走了。"她突然说。
小夏愣了愣:"谁?陆排长?"
林凡点头。
她想起今早去图书馆还书,在借阅登记本上看见"陆沉"的名字被划掉,旁边写着"调离"两个字。
那时她翻遍整个图书馆,从文学区到历史区,从期刊架到工具书库,连他常坐的靠窗位置都找了三遍。
只看见空着的木椅,和椅背上残留的、被阳光晒得发白的汗渍。
"他去哪了?"小夏追问。
林凡望着窗外摇晃的香樟叶,喉咙发紧。
她想起保密室里那份烫金文件,想起陈主任说的"边境考古队遇袭"。
想起陆沉昨晚在操场说的话:"若溪,要是我这次任务时间长,你别等我。"
那时她笑着捶他肩膀:"谁等你啊?我还要和李教授去陕西看新发现的唐墓呢。"
可现在,陕西的唐墓还在等她,可陆沉己经不在了。
"他...执行特殊任务了。"她听见自己说,"可能...很久回不来。"
小夏的眼眶红了:"那...那你怎么办?"
林凡蹲下来,把针织衫重新叠好。
阳光透过纱窗,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三年前陆沉用钢笔尖在她手心里画的星星。"我...我继续读书。"
她把针织衫放进箱子最上层,"李教授说,我能做好考古工作。"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做不到了。
比如,再等陆沉下训后绕路来考古队给她送绿豆汤;
比如,在图书馆闭馆时和他一起走那条种满梧桐的小路;
比如,在毕业照上和他站在一起,让镜头记住他耳尖的红,和她眼里的光。
傍晚的风掀起窗帘,吹得桌上的《唐代金银器研究》哗哗响。
林凡翻到某一页,那里夹着张照片——是去年秋天,她和陆沉在明孝陵拍的。
他穿着藏青外套,她穿着米白毛衣,背景是满地的银杏叶。
照片背面写着:
"李若溪说,银杏叶落尽时,我们就去看海。"
字迹歪歪扭扭,是陆沉用左手写的——他说"右手总在抖,怕握不住笔"。
此刻,照片边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压着的便利贴。
是陆沉的字迹,墨迹还没干:
"若溪,我去买你爱吃的糖炒栗子,等我回来。"
林凡的眼泪砸在便利贴上,把"等我回来"西个字晕成一团模糊的蓝。
她想起今早陆沉离开时,她正蹲在宿舍楼下整理考古工具,没来得及抬头。
等她再抬头,只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迷彩服的下摆被风掀起,像片被揉皱的云。
"若溪姐?"
小夏递来纸巾,"要不...我帮你给陆排长写封信?"
林凡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
她望着窗外的香樟树,想起陆沉说过的话:
"树是活的,年轮会替我们记着时间。"
可此刻她觉得,时间像把钝刀,正一下一下割着她的心脏。
割掉那些和他一起蹲探方的清晨,割掉那些和他一起修陶片的午后,割掉那些和他一起等银杏叶落的黄昏。
"不用了。"
她把纸巾叠成小方块,"有些话...说出口就变了味。"
夜色漫进宿舍时,林凡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考研资料发怔。
屏幕右下角显示着时间:21:37,和三年前陆沉第一次约她去图书馆的时间分毫不差。那时他说:
"李若溪,图书馆的闭馆铃声,比任何闹钟都准时。"
她笑着点头,却没告诉他,她早就把他的声音,刻进了自己的心跳里。
窗外又响起蝉鸣,一声比一声急。
林凡摸出兜里的银杏叶胸针——是陆沉去年秋天在明孝陵捡的。
他说"这叶子金得像你笑起来的眼睛"。此刻胸针贴着她的皮肤,凉得像块冰。
她突然想起,陆沉走的时候,口袋里还装着她今早塞给他的润喉糖,糖纸上写着"任务顺利,早点回来"。
可现在,糖纸还在他口袋里,他却不在了。
林凡合上电脑,把《唐代金银器研究》塞进书包。
她想起李教授今早说的话:
"小李,考古这行,最需要的是耐心。"
可她知道,有些等待,比考古发掘更漫长。
比如等一个人从边境回来,等一段故事重新开始,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终于有机会被听见。
她站起身,把行李箱拉上拉链。
金属扣"咔嗒"一声,像极了陆沉每次关相机包的声音。
她望着宿舍墙上贴的"优秀考古实习生"奖状,照片里的李若溪穿着蓝布衬衫,发梢沾着泥,眼里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那光,是林凡的。
而此刻,她的光,正在千里之外的边境,替她守着一片她从未见过的土地。
林凡提起箱子,往门外走。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像一串被点亮的星星。
她想起陆沉说过的话:
"星星会等我们,等我们看完人间的故事,再一起回家。"
可她现在才明白,有些故事,要等很久才能讲完;
有些人,要等很久才能再见。
而她,愿意等。
因为她知道,总有一天,陆沉会背着相机包,踩着晨雾回到她面前,说:
"李若溪,我回来了。"
而那时,她会笑着扑进他怀里,说:"欢迎回家。"
风掀起她的发梢,把蝉鸣卷进风里。
林凡望着楼外的天空,晚霞正把云染成橘红色,像极了三年前他们在明孝陵拍的那张照片里的银杏叶。
有些等待,是值得的。
有些爱,是永远不会过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