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的盛夏,空气黏腻得像融化的麦芽糖,让人喘不过气来。
苏沐白第三次调整凯迪拉克的空调出风口,冷风呼呼吹出,却驱散不了他心中莫名的烦躁。
副驾驶座上,江薇嫚正对着化妆镜补口红,迪奥999的猩红色在她唇上晕开,艳丽得如同带刺的食人花。
“还有多久啊?”她不耐烦地踢掉Jimmy Choo的高跟鞋,光脚踩在真皮座椅上,白皙的脚丫晃来晃去。
“这破路颠得我美瞳都要掉了,早知道这么折腾,说什么也不来。”
她的语气里满是嫌弃,仿佛这颠簸的乡间小路,玷污了她的精致生活。
苏沐白沉默不语,眼前却浮现出高中时,他和吴晓妍挤在破旧的班车上,一路颠簸去县城参加竞赛,那时的她,眼里满是对外面世界的憧憬。
转过熟悉的玉米地,大片的绿色在眼前掠过。
苏沐白突然猛踩刹车,车子发出刺耳的“吱——”声。
村口老槐树下,吴晓妍正踮着脚往告示栏贴“农家乐”宣传单。
她穿着浅蓝色连衣裙,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发尾烫了微卷,比起大学证件照上的模样,清瘦了一圈。
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洒在她身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哟——”江薇嫚摇下车窗,探出头,眼神在吴晓妍身上上下打量,“这就是你那个......”
她的视线在吴晓妍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高中同学?看着和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吴晓妍被突然的刹车声惊到,手里的图钉撒了一地。
她弯腰去捡时,后颈的胎记从衣领里露出来,比西年前更淡了,像一片褪色的枫叶标本,承载着往昔的回忆。
“好久不见。”苏沐白推开车门,嗓子像被砂纸磨过般发干。
后备箱打开的瞬间,江薇嫚的Rimowa行李箱滚过石子路,“咕噜咕噜”的声音格外刺耳,碾碎了路边几朵娇嫩的野菊花。
吴晓妍抬起头,目光和苏沐白相撞的刹那,两人都僵住了,仿佛时光在这一刻凝固。
苏沐白想起高中毕业典礼那天,吴晓妍也是这样站在阳光下,冲他挥手告别,笑容灿烂得让他不敢首视。
晚饭时,农家乐的灯光昏黄而温暖。
江薇嫚的宝格丽手镯在吊灯下闪闪发亮,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道酸汤鱼,”她用银匙敲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比国贸79差远了。”
她的语气高高在上,满是挑剔。
吴晓妍端来的米酒被她毫不客气地推到一旁,瓷碗边沿的小缺口,正好对着吴晓妍右手食指的茧子——
那是常年批改作业留下的痕迹,见证着她的辛勤与付出。
苏沐白看着吴晓妍转身离开的背影,想起高中时,她总是主动帮老师搬作业,纤细的手指被作业本勒出红痕也不在意。
夜深了,虫鸣声此起彼伏,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夜曲。
苏沐白在溪边找到了醉醺醺的吴晓妍。
她赤脚坐在当年那块青苔石上,脚边倒着三个空了的米酒瓶,瓶身上还残留着些许酒渍。
月光洒在溪面上,波光粼粼,与她眼中的泪光交相辉映。
“苏沐白!”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连衣裙肩带滑下一半,露出白皙的肩膀,“你什么意思?”
米酒的气息混着她身上熟悉的蜂花洗发水味,在月光下发酵成某种酸楚而复杂的味道。
“带着燕京大小姐来羞辱我?看我过得多寒酸,多狼狈?”
溪水哗哗作响,仿佛在为她不平。
苏沐白看见她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不知是泪还是月光的倒影。
“我写了二十八封信......”她突然打了个酒嗝,身体晃了晃。
“你连张明信片都不回......我每天盼着,等着,最后只等到满心失望。”
吴晓妍突然上前,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两嘴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苏沐白,当初你看到我洗澡,后来被我哥哥们打,现在我还给你,从此我们俩,一别两宽,不相往来……”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浅蓝色的裙摆上。
苏沐白想要伸手阻拦,却想起那晚在派出所,吴晓妍也是这样倔强地不肯低头,任由哥哥们指责他。
远处传来江薇嫚尖锐的呼喊,她提着爱马仕丝巾当作手电,在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高跟鞋陷入泥地的声音清晰可闻。“苏沐白!我房间有蟑螂!快来帮我!”她的尖叫惊飞了竹林里的夜鹭,鸟儿扑棱棱地飞向夜空。
吴晓妍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与自嘲。
她摇摇晃晃地凑近,带着米酒味的呼吸喷在苏沐白颈侧:“你知道吗?”
她食指戳着他胸口,力道不轻,“当年你偷看我洗澡那次......”一个酒嗝打断了她的话,“其实我每周三都去洗头是因为......”
江薇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吴晓妍猛地推开苏沐白,动作有些踉跄。
她从石头后面摸出个铁皮盒子塞给他,盒子表面锈迹斑斑:“拿着!”
盒盖上用修正液画着歪歪扭扭的兔子,己经氧化发黄,“省得你女朋友以为我要勾引你......”
苏沐白颤抖着打开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八封信,每封邮票都不同。
最上面那封贴着故宫雪景的邮票,背面写着:【今天教学生《水调歌头》,突然想起你说“千里共婵娟”时的表情,北京月亮真的比较圆吗?】
这些信,像一把把钥匙,打开了被时光尘封的情感匣子,让那些被埋藏的回忆,汹涌而出。
苏沐白的视线模糊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年他逃避的不仅仅是那段荒唐的误会,更是自己不敢面对的、对吴晓妍早己根深蒂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