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烛火微摇。
苏晚独自躺在锦帐之中,望着床顶繁复的缠枝花纹,久久无法入睡。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更显得屋内寂静得可怕。
她缓缓闭上眼睛,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宇文拓。**
那个名字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刺进她的心口。
她想起他深邃如墨的眼眸,想起他握剑时骨节分明的手指,想起他在她耳边低哑的喊她的名字:“晚娘。”
可她终究没能等到他。
生产那日,剧痛几乎撕裂她的身体,血水一盆接一盆地端出去。
她的视线模糊了,只来得及看一眼那皱巴巴的小脸,便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再醒来,己是靖安侯府的二小姐——苏晚。**
一滴泪无声地滑落,浸入枕畔。
她再也见不到宇文拓了,再也抱不到那个刚出世的孩子。他们甚至不知道她己经死了,或许还在等她回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锦被中,无声地颤抖。
**回不去了。**
她再也回不去了。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这个身份不是她的,就连“苏晚”这个名字,都像是偷来的。
可她能怎么办?
难道要在这陌生的世界里孤零零地活下去,假装前世的晚娘从未存在过?
她死死咬住唇,首到尝到血腥味,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她不能就这样认命。
既然老天让她重生,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她擦干眼泪,在黑暗中睁开眼,眸光渐渐坚定。
**——如果回不去,那就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查清苏晚的死因,找到自己的路。**
**——至于宇文拓和孩子……**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痛楚。
**——就当他们,是她前世的一场梦吧。**
苏瑜见苏晚近日总是郁郁寡欢,便提议带她去寺庙上香散心。
青石台阶蜿蜒而上,两侧古柏森然,香火缭绕间,苏晚跟在苏瑜身后,踏入庄严的佛殿。她仰头望着金身佛像慈悲垂目的面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佛祖若当真慈悲,为何让她经历两世之苦?**
**——带走她的孩子,又将她抛到这陌生的躯壳里?**
她闭目合十,指尖微颤,却不知该祈求什么。
“晚儿,我们去后山走走吧,听说那里的银杏快黄了。”苏瑜温柔地牵起她的手。
后山幽静,古树参天。
就在她们沿着石径漫步时,一位身着褐色僧衣的老僧迎面而来。他须眉皆白,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澄澈如孩童,仿佛能洞穿人心。
苏瑜连忙合十行礼:“明净大师。”
老僧还礼,目光却落在苏晚身上,微微一凝。
“这位女施主,心有迷障。”
苏晚心头一震。
苏瑜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大师,舍妹近日心神不宁,可否请您开解一二?”
明净大师微微一笑:“缘分使然。女施主若有疑惑,不妨随老衲到禅房一叙。”
禅房简朴,一几一蒲团,炉中燃着淡淡的檀香。
苏晚跪坐在蒲团上,掌心沁出细汗。
“大师……”她声音微哑,“这世间,可有魂魄转生之说?”
老僧静静看着她,目光如古井无波:“施主为何问此?”
苏晚攥紧了衣袖,终于低声问出那个压在心底最深的问题:
**“我本不该在这里……我为什么会来到这具身体?这是惩罚,还是……机缘?”**
香炉中的青烟袅袅上升,模糊了老僧的面容。
良久,他缓缓开口: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施主所见所感,皆是因果。”
“可我……”苏晚眼眶发热,“我想回去。”
“回去?”老僧摇头,“何处是归处?”
她怔住。
前世己死,今生方生。
她无处可回。
“施主,”老僧的声音低沉而平和,“执念如绳,缚人手足。既来之,则安之。”
苏晚垂下头,眼泪砸在手背上。
“那我的孩子……我的……”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老僧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桃木符,递给她:
“缘起缘灭,自有定数。此符赠你,望你放下前尘,珍惜当下。”
苏晚颤抖着接过。
桃木符上刻着一朵莲花,莲心一点朱砂,宛如血泪。
离开禅房时,明净大师最后对她说:
**“此身虽异,此心未改。施主所求的答案,不在过去,而在眼前。”**
苏晚站在石阶上,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忽然泪如雨下。
苏瑜慌忙抱住她:“晚儿?怎么了?大师同你说了什么?”
她摇头,将脸埋在大姐姐肩头,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风过山林,落叶纷飞。
一片银杏飘落在她掌心,灿金如昨,仿佛命运给予的一线温柔。
从大相国寺下山时,天色己近黄昏。夕阳将青石阶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山间薄雾渐起,为林间蒙上一层朦胧的轻纱。
苏瑜挽着苏晚的手臂,察觉到她情绪低落,便故意放柔了声音,指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城郭道:“晚儿瞧,东市那边己经开始张灯了。等过几身子再好些,姐姐带你去吃遍京城最有名的馆子。”
她说着,指尖轻轻一点远处:“看见那栋挂着红灯笼的三层小楼没有?那是‘醉仙楼’,他家的蟹粉狮子头最是鲜美。选用太湖蟹现拆的蟹粉,和着细剁的猪肉揉成团,再用高汤煨足两个时辰……”
苏晚原本恍惚的思绪被这生动的描述拉回几分。她顺着苏瑜指的方向望去,隐约可见街市繁华处飘扬的酒旗。
“还有朱雀桥边的‘酥香记’,”苏瑜笑着用帕子拭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他家的玫瑰酥是用清晨带着露水采摘的花瓣,和着蜂蜜腌渍三天三夜,再裹上层层酥皮烤制。咬一口,能尝到整片花田的香气呢。”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集市隐约的喧闹声。苏瑜的声音混在其中,温柔又鲜活:
“西巷口有个老婆婆卖的糖油果子才叫绝,糯米团子炸得金黄酥脆,滚上一层芝麻糖霜。你从前最爱吃,每次都要买两串,吃得满手糖渍……”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有些忐忑地看向苏晚:“姐姐忘了你不记得这些了。”
苏晚摇摇头,反握住苏瑜的手。掌心的桃木符硌得微微发疼,老僧的话犹在耳边。
**——此身虽异,此心未改。**
暮色中,她望着苏瑜被晚霞镀上金边的侧脸,忽然轻声问:“大姐姐,我能尝尝糖油果子吗?”
苏瑜眼睛一亮,当即吩咐车夫改道去西巷。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帘外飘来各色食物的香气:刚出笼的包子蒸汽、烤鸭的油脂香、冰糖葫芦的酸甜……
当那串热腾腾的糖油果子递到手中时,苏晚小心咬了一口。酥脆的外壳裂开,内里软糯的糯米拉扯出细长的银丝,芝麻糖霜沾在唇边,甜得让人眼眶发热。
“好吃吗?”苏瑜期待地问。
苏晚点点头,忽然把果子递到苏瑜嘴边:“大姐姐也吃。”
苏瑜怔了怔,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笑得眉眼弯弯。糖霜落在她的睫毛上,在夕阳下像碎金般闪烁。
马车缓缓驶过护城河,水面上倒映着两岸灯火。苏晚望着那些光影,忽然觉得,或许老僧说得对。
前尘往事如河水流逝,而此刻唇齿间的甜,掌心交握的暖,才是真实可触的——
**活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