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恩瘫在破毡子上,脸色灰败,鼻血糊了半张脸,胸口微弱起伏。
他像被抽干了骨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布隆格没管他。
老兽人独眼死死盯着脚边破瓦罐里的小半罐浑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他伸出粗粝的手指,小心地蘸了点罐子里的水,舔了舔。
“水…”他声音干得像砂纸磨石头,带着一丝压不住的抖,“真他妈是水!”
疤脸老兵拖着一条被土狼撕烂的腿,正拼命抠着布隆格带回来那块石头上的暗绿苔藓。
他不管不顾地把大把湿漉漉的苔藓塞进嘴里,用力嚼着,墨绿的汁液顺着嘴角往下淌,糊满了乱糟糟的胡茬。
浓烈的苦涩味让他整张脸都皱成了风干的橘子皮,但他眼珠子却亮得吓人。
“呸!真他娘难吃!”他啐出一口嚼不烂的渣子,声音嘶哑又带着点狠劲,“苦得肠子打结!但吃不死人!饿不死就行!”
石拳和断指老兵也扑到那块石头边,粗糙的手指疯狂地刮着石头上那层薄薄的暗绿,塞进嘴里大口吞咽。
他们饿得太狠了,这点苦味和嚼不烂的渣子,比什么都香。
希雅没去抢苔藓。
她趴在地上,就在洛恩之前催生苦根草的那片翻松的黑土旁边,小鼻子用力抽动着。
她抓起一小把被水浇过、又被洛恩力量浸透的湿泥,凑到鼻尖,深深地吸气。
泥土的腥气、残留的狼血味、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只有她能捕捉到的…水的气息。
她猛地抬起头,灰扑扑的小脸上那双大眼睛瞪得溜圆,尖耳朵不受控制地抖动着,指向城堡后面那座光秃秃的黑石山丘。
“不对!”她声音又尖又急,带着发现巨大秘密的惊惶,“刚才那点水…是漏出来的!下面…下面石头缝更深的地方!有大的水!很深!很多!”
几个埋头猛啃苔藓的兽人老兵动作同时僵住。
布隆格猛地扭过头,那只发黄的独眼像钩子一样钉在希雅脸上:“你确定?”
“确定!”希雅用力点头,手指死死攥着那把带血的湿泥,指节发白,“味道…被石头压着,但很浓!就在山丘底下!很深很深!”
布隆格拄着木棍,拖着瘸腿,几步就跨到希雅面前。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几株蔫巴巴、浇了点浑水后勉强支棱着叶子的苦根草,又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座沉默的黑石山丘。
胸膛剧烈起伏,像破风箱在拉扯。
“妈的…”疤脸老兵吐掉嘴里的苔藓渣子,抹了把脸上的绿汁,眼睛也红了,“真有大的水?”
“她说有。”
他不再看山丘,那只独眼转向墙根下昏死的洛恩。
浑浊的眼珠里翻腾着挣扎。
水,就在石头底下。
可这石头…靠他们几个老残废,靠手里的破斧烂刀,挖到死也挖不出几滴水。
能弄开这硬石头的…
只有这个倒在地上、半死不活、能招出吃人藤蔓的怪物领主。
“弄醒他。”
石拳离洛恩最近。
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兵看了看布隆格,又看看洛恩惨白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伸出那只缺了根指头的粗大右手,用力拍了拍洛恩的脸颊。
“喂!醒醒!”
洛恩毫无反应。
石拳加重了力道,粗糙的手掌拍在洛恩脸上啪啪响。
“领主!醒过来!”
洛恩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痛苦的呻吟。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涣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眼前是石拳那张疤痕纵横、带着焦虑和一丝畏惧的脸。
“水…下面…”希雅扑到洛恩身边,声音又急又快,带着哭腔,“很大的水…在石头底下…很深…要挖开!只有你能…”
洛恩脑子像灌满了滚烫的铅,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撕裂的痛。
那些混乱的低语又回来了,在耳边嗡嗡作响,像无数根针在扎。
他听清了希雅的话。
水…大量的水…在深埋的岩石下。
他需要水。
苦根草需要水。
所有人都需要水。
“扶…扶我起来…”洛恩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石拳和希雅一左一右,费力地把他从地上架起来。
洛恩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他们身上,双腿软得站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
布隆格己经拖着瘸腿走到了城堡门口,面朝那座黑沉沉的山丘。
疤脸和断指老兵拄着武器跟在他身后,三双眼睛都死死盯着洛恩,里面是孤注一掷的凶狠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洛恩被架到门口,灼热的荒原风吹在他汗湿冰冷的脸上。
他看着那座光秃秃、死气沉沉的黑石山丘,那坚硬的岩石在阳光下反射着令人绝望的光。
他能感觉到脚下大地的脉动,更深的地方,那股污秽的力量在回应着他对水的渴望,变得更加蠢蠢欲动,也更加…难以控制。
他甩开石拳和希雅的搀扶,身体晃了晃,勉强站稳。
他伸出右手,那只让荆棘破土而出、让死地生芽的手,此刻虚弱地颤抖着,对准了山丘下希雅指出的那片区域。
“……开…”他凝聚起仅存的所有意志和力气,从烧灼的喉咙里挤出命令。
这一次,没有狂暴的藤蔓破土而出。
只有他脚下那片干燥龟裂的黑土地,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远处山丘根部,那片坚硬的黑色岩层表面,几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裂缝,“咔嚓”一声,悄然蔓延开了一点点。
几粒细小的碎石,簌簌滚落。
洛恩身体猛地一弓,像被无形的重锤砸中胸口!
他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一大口暗红的血首接喷在滚烫的黑土地上,瞬间渴的泥土吸走,只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眼前彻底一黑,向前扑倒。
“领主!”希雅的尖叫被一声沉闷的巨响淹没。
轰隆!
山丘根部,那片被洛恩力量冲击的岩层猛地向内塌陷下去一小块!碎石崩飞,烟尘弥漫!
烟尘稍散。
一个黑黢黢、仅容一人钻入的狭窄洞口露了出来。
洞口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沁人凉意的水汽,缓缓弥漫出来。
布隆格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那冒凉气的黑洞,鼻翼剧烈翕动。
他猛地丢掉手里的木棍,像一头嗅到血腥的饿狼,拖着瘸腿就向洞口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