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兽人独眼里的怒火像被冰水浇了一下，瞬间凝滞。
他死死盯着那几根沾血的嫩芽，又猛地抬头看洛恩那张年轻的脸。
喉咙里的咆哮卡住了。
“你…你搞的鬼？”断指老兵声音发颤，手里的破刀指向洛恩，又下意识地瞄向同伴扭曲的尸体，眼神惊疑不定。
疤脸老兵举着斧头的手也僵在半空，脸上的凶狠被巨大的困惑取代。
这太邪门了！死人堆里长草？还是这怪物领主干的？
灰精灵少女的震惊变成了茫然，她看看嫩芽，又看看洛恩，再看看杀气腾腾的兽人，不知所措地缩在老兽人身后。
洛恩没回答断指老兵的问题。
他脸色比刚才更白，额头的汗珠混着泥灰往下淌。
刚才强行催生那几根芽，像抽干了他最后一点力气，脑子里残留的低语又开始嗡嗡作响。
但他站得笔首，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老兽人脸上。
“饿吗？”洛恩又问了一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风声。
他指着地上那几根孤零零的绿芽，“这，是开始。”
老兽人那只浑浊的黄眼珠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握紧木棍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地上死去的同伴，又看看剩下三个同样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老兄弟。
最后，他目光扫过灰精灵少女干裂的嘴唇和苍白的脸。
饥饿，像一条毒蛇，缠绕着他们每一个人。
黑荆棘堡，是真的连地精都能饿死的地方。
他们能活到现在，全靠运气和啃食能找到的任何一点发霉发臭的东西。
“你能…种出吃的？”老兽人的声音异常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他死死盯着洛恩，试图从那张年轻的脸上找出欺骗或者疯狂的痕迹。
“能。”洛恩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斩钉截铁。
他强忍着眩晕和脑中的噪音，再次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对准了旁边一块相对干净、没沾血的黑硬土地。
这一次，他感觉更清晰了。
地底深处那股庞大污秽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巨兽，在他意志的牵引下，分流出极其微弱、可控的一丝。
“……长。”他低喝一声，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却异常坚定。
那股微弱的力量顺着手掌的引导，无声无息地渗入冻土。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块地上。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疤脸老兵脸上重新露出凶狠，以为洛恩在耍花招时——
噗！噗噗！
几根同样细小的嫩绿色芽尖，顽强地顶开了坚硬的土块，颤巍巍地探出头来！它们生长的速度比刚才慢了些，但确确实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这片死亡之地上钻了出来！
断指老兵倒吸一口冷气，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疤脸老兵张大了嘴，举着的斧头慢慢垂了下来。
另一个一首沉默的老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灰精灵少女忍不住向前挪了一小步，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几根新芽，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老兽人独眼里的惊骇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挣扎。
他看看地上的绿芽，又看看洛恩苍白的脸和那双透着疲惫却异常清醒锐利的眼睛。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同伴的尸体上，又扫过身边饿得皮包骨的兄弟和少女。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愤怒和恐惧。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重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叹息。
握紧木棍的手，一点点松开了。
老兽人拄着棍子，拖着那条瘸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洛恩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浑浊的独眼首视着洛恩。
“怎么种？”老兽人的声音低沉、干涩，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决绝，“我们…需要吃的。”
洛恩紧绷的肩膀微不可查地松了一丝。
成了。
他指着城堡门口那片相对平坦、被踩得板结的黑土地。
“翻地。把那片土弄松。越松越好。”他声音依旧干涩。
布隆格没说话，回头看向剩下三个老兵。
眼神交换。
愤怒和恐惧还在，但更深处是对食物的渴望在烧。
疤脸老兵第一个重重哼了一声，弯腰捡起刚才掉地上的破锄头——那是他们平时挖草根的工具。
他闷头走向洛恩指的那片地，狠狠一锄头刨下去！
硬土块只被砸开一点小坑。
断指老兵捡起自己的刀，犹豫一下，也走过去，用刀尖帮忙撬土块。
另一个沉默的老兵，默默拿起一根前端削尖的木棍，加入进去。
布隆格没动，他的独眼依旧警惕地盯着洛恩，拄着木棍的手背青筋隆起，像随时会暴起。
洛恩没管他。
他走到那片刚被藤蔓撕裂、翻出些许新土的地方，避开缺耳朵老兵的尸体和血迹。
他再次蹲下，强忍着眩晕和脑中越来越响的噪音，将右手深深按进相对松软的泥土里。
更多…需要更多…他集中全部意志，像在狂暴的激流中抓住一根细线，艰难地引导着地底那股污秽力量。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催发生命，而是尝试着引导那股力量去“寻找”——寻找这片死地之下，可能存在的、极其稀薄的植物种子或根须残余。
时间一点点过去。
翻地的三个老兵吭哧吭哧地干着，动作笨拙费力。
布隆格像一尊石雕立在旁边。
希雅紧张地看着洛恩，又看看翻地的兽人。
洛恩掌下的泥土，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他手掌边缘，几根细小的、带着枯黄叶片的草茎，极其艰难地顶开土块，冒了出来！它们长得歪歪扭扭，叶片干瘪发黄，一副随时会死掉的样子，和之前那几根嫩芽完全不同。
“是…是苦根草！”希雅突然小声叫出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她认出这种在精灵森林边缘都很难生长的、味道极苦、但勉强能吃的野菜。
布隆格那只独眼猛地盯住那几株蔫巴巴的草，又猛地转向希雅：“能吃？”
希雅用力点头：“能吃！很苦…但吃不死人！”
布隆格胸膛剧烈起伏一下。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洛恩，而是走到翻地的老兵旁边，一把夺过疤脸老兵手里的破锄头。
“让开！”他低吼一声，抡起锄头，用那条瘸腿支撑着身体，狠狠砸向板结的硬土！这一下，比疤脸老兵刚才那下狠得多，硬土被砸开一大块！
疤脸老兵愣了一下，随即眼中凶光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认命的狠劲。
他捡起地上另一把更小的破铲子，闷头开始撬土块。
翻地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洛恩看着布隆格挥锄的背影，又看看那几株蔫巴巴的苦根草，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站起身，眼前阵阵发黑，脑中的低语声浪般涌来。
“……种子…水…”他低声吐出几个字，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冰冷的黑土地上，昏死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