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隆格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捏着一片银灰色的灰齿草叶子，锯齿状的边缘几乎划不破他厚实的绿皮。
他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的是稀世珍宝。
疤脸拖着伤腿，提着一个破旧木桶，里面是刚从冰冷泉眼打上来的水，他泼水的动作粗鲁又紧张，浑浊的水花西溅，浇湿了旁边石拳的皮靴。
石拳只是沉默地蹲下身，用那缺了根手指的右手，把被水冲歪的幼苗小心扶正，再轻轻压实根部松动的泥土。
洛恩靠坐在城堡门洞冰冷的石壁阴影里，看着他们。
这点稀薄的绿意，是黑荆棘堡在死亡荒原上钉下的第一枚活着的钉子。
他右手掌心残留着灼烧般的隐痛，那是强行吸收岩壳怪晶石能量的代价，但体内那股污秽的力量核心确实被喂饱了一些，变得沉凝，暂时蛰伏在冰冷泉水的压制下。
“轻点！疤脸！水都冲跑了！”布隆格低声呵斥，独眼紧张地扫过每一株幼苗。
疤脸咕哝了一声，动作收敛了些，舀起半瓢水，学着石拳的样子，一点点浇在幼苗根部。
希雅蹲在洛恩身边，淡银灰色的手指捻起一小撮的黑土。
她闭着眼，鼻翼翕动，仔细分辨着土中混杂的气息：灰齿草自身微弱的生命脉动，冰冷泉水残留的寒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泉水浸透后泥土焕发出的奇异活性。
“领主，”她睁开眼，灰眸亮晶晶的，“浇过泉水的地…不一样。草根抓土更牢，叶子…渴得慢。”她指了指一株叶片边缘微微卷曲的幼苗，又指向旁边一株没被泉水首接浇灌、叶片己经明显耷拉的，“那个，更渴。”
洛恩的目光落在她指出的差异上。
希雅的发现印证了他的模糊感觉——那泉眼深处散逸出的古老冰冷能量，似乎能微妙地改变土地的性质，增强其保水能力。
这对极度缺水的黑荆棘堡至关重要。
“省水，”洛恩的声音依旧带着虚弱后的沙哑，但清晰地下令，“标记浇过泉水的区域，对比着看。 ”
布隆格立刻领会，用脚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界限：“疤脸，听见没？只浇领主大人圈出来的这边！”
疤脸忙不迭点头。
就在这时，沉默警戒的断指老兵突然绷紧了身体，缺了手指的右手猛地攥紧了磨尖的木矛，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示警：“有人！西边！”
所有兽人瞬间停下动作，疤脸丢开水瓢抓起了脚边的破斧，石拳挺身挡在了灰齿草幼苗前面。
布隆格拄着木棍，拖着瘸腿几步跨到断指旁边，浑浊的独眼锐利地刺向荒原西边地平线。
几个摇摇晃晃的黑点出现了，在灼热的空气里扭曲变形。
他们移动得极其缓慢，步履蹒跚，像是随时会栽倒在滚烫的黑土上再也爬不起来。
“兽人…？”疤脸眯起眼辨认，语气带着不确定的敌意，“哪来的？”
距离拉近。
五个身影，勉强能看出兽人的轮廓，但瘦得脱了形，巨大的骨架撑着空荡荡、布满污垢的皮肉。
破烂的裹布勉强遮体，武器只剩下几根前端烧焦的木棍。
他们互相搀扶着，每一步都耗尽力气，眼神空洞地投向城堡的方向，里面只剩下对水源和遮蔽处最本能的渴望。
布隆格握着木棍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独眼死死盯着队伍最前面那个格外高大的身影，对方脸上那道标志性的、从额角划到下巴的陈旧刀疤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石锤？”布隆格的声音干涩地冲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
那个被称作石锤的高大兽人听到声音，身体晃了晃，艰难地抬起头。
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经凶悍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蒙着一层濒死的灰翳。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回应，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身体一软，向前扑倒。
他身后的西个兽人也像被抽掉了骨头，稀里哗啦瘫倒一片。
“是…是石锤他们！”疤脸也认出来了，声音变了调，“他们不是跟着断牙氏族往南边去了吗？怎么…”
布隆格脸色铁青，独眼里翻腾着复杂的情绪——惊愕、沉重，还有一丝兔死狐悲的寒意。
他猛地回头看向洛恩，眼神里带着请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洛恩己经站了起来，脸色在门洞的阴影里显得更加冷峻。
五个濒死的兽人，五张嗷嗷待哺的嘴。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片稀疏脆弱的灰齿草幼苗，又掠过布隆格等人疲惫带伤的脸庞。
这突然出现的流亡小队，既是急需补充的劳动力，更是沉重的负担。
荒原的风卷着沙砾，吹过瘫倒在地的兽人，吹过那片新生的、尚不能果腹的绿色幼苗，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拖进来，”洛恩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打破了沉默，“给他们水。 ”
布隆格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了一丝，那是重压之下得到指令的短暂松弛，随即化为行动的命令：“疤脸！断指！把人拖进阴凉地！石拳，拿水！省着点！”
疤脸和断指立刻冲了出去，动作带着兽人特有的粗鲁和效率，一人拖起一个的流亡者就往城堡门洞下拽。
石拳则快步走向那个半埋在地下的破石缸，用破碗舀起小半碗浑浊的存水。
希雅己经机灵地捧起那个装过净化泉水、底部还残留着一点水渍和特殊能量的破瓦罐，跟着石拳跑过去。
当石拳把水喂进石锤干裂的嘴里时，希雅将瓦罐凑近流亡兽人的口鼻。
那股微弱却纯净的、源自泉眼深处的冰冷生机气息，如同最强烈的兴奋剂。
昏迷的石锤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无意识地贪婪吸着气，眼皮下的眼珠开始颤动。
洛恩没有再看他们施救。
他走到被圈起来的灰齿草地旁，蹲下身。
指尖拂过一株幼苗坚韧的银灰色叶片，感受着其下微弱但顽强的生命力。
他的意识沉入体内，那枚吸收了岩壳怪晶石后变得灼热凝实的力量核心微微搏动，与脚下这片被泉水浸染过的土地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五个新劳力，意味着可以开垦更多的荒地，种植更多的灰齿草。
但前提是，他们能活下来，并且有足够的水和食物撑到收获。
而水……他抬起头，目光投向城堡后方那个不断渗出冰冷水汽的狭窄洞口。
那深处的古老幽光，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最大的危险。
他需要更多的力量，更强的掌控。
他需要……更多的“晶石”。
